《〈人间词话〉讲演录》,彭玉平 著,商务印书馆
我从2004年开始比较系统地介入对王国维及其词学、文学等的研究之中,《人间词话》当然是我的研究重点。《人间词话》的理论基石一直是在中国的大地上。
用通俗的语言,注重诗词故事和场景演绎,讲解相当学术的话题,便是《〈人间词话〉讲演录》10讲的特点。大概是因为讲解中的诸多缺憾,使得我现在编订此书稿时,总想能有所弥补,这就有了两个附录——分释人间、境界、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隔与不隔、要眇宜修等,即是从学术角度来弥补电视讲解的不足。
客观地说,雅和俗在这本小书有时会呈现出相对分离的状态,譬如附录一是以学术的方式来探讨学术的话题,便侧重在雅;而10讲讲稿叙说方式偏于通俗,注重的是深入浅出。
为此书赐序的王亮君是王国维曾孙,王国维次子王仲闻之孙,现就职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部。王仲闻曾协助唐圭璋校订《全宋词》,审稿笔记多达数十万字,是子辈中最得王国维词学精髓者。我从2009年与王亮君结识,倏忽也近十年了。这近十年的时光,因为访书的缘故,我们在复旦大学图书馆曾数度相遇,也在杭州一起参加过王国维、章太炎学术研讨会,会后更同访海宁王国维故居。数年前,王亮君来中山大学参加图书馆学会议,也曾顺访倦月楼,我们闲坐烹茶,聊了不少关于王国维的话题。他赠我一册《学林漫录》第十八集,内刊有他撰的《王国维先生的藏书和遗文》一文,乃王亮君或闻之于亲长见告,或自己积年调查所得,故于藏书源流、若干遗文踪影厘析清明,且多有不为学界所知之信息。另赠我刻有王国维尊人王乃誉日记光盘,此日记文献久藏美国,一直未为外人获知。王亮君盖素知我对与王国维相关文献的渴求之心,故慨然相赠。
感觉有时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我从王亮君的温润细致,也总联想到王国维在清华学校时,有时晚上从工字厅送姜亮夫的情形。工字厅的左前方,有一条溪流蜿蜒而过,王国维因为知道姜亮夫的视力较弱,所以每次都要把姜亮夫送过溪流才放心而回。这样的王国维我们可能还是陌生的,但却是绝对真实的。因着他人的这一份追忆,我每次去清华,除了习惯性地去王静安先生纪念碑前静静地端详碑铭,绕着工字厅无绪地转转,就是在那条溪流前驻足凝望,想象着在暮色苍茫中,王国维对学生的那一份让人感怀的关切和叮咛。
王亮君不仅文字甚似其曾祖王国维,雅赡可玩;其为人亦温雅可亲,饶有古君子之风。王亮君话语不多,这让我想起罗振玉曾用“静默”二字形容王国维的性格。据说静安先生与来人对谈,若对方无话,静安先生便也无语。此在对方或未免感到尴尬,而静安先生倒是坦然自在,他自有消解之法:一支接着一支从衣袖中掏出香烟连珠炮似地抽着,让彼此安坐在烟雾缭绕之中。
看来王国维在文学上固然追求“语语都在目前”的“不隔”之境,而在生活中倒是对这种“雾里看花”的迷蒙场景习以为常。我生也晚,虽无缘雅接静安先生风采,但读其著述,想其为人,也总觉得在王亮君身上或多或少有王国维先生的影子。只是少了王国维那种近乎极端的静默了。
大概因为以上这些情形,我想这本小书请王亮君赐序应该是最合适的。因此我把与王亮君交往的过程稍作勾勒,这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学缘了。我很珍惜这样纯粹而自在的学缘。
当年王国维徘徊在哲学家与诗人两种人生定位之间,迟疑莫决,痛苦异常。他想当哲学家,却深知自己感性太强,担心因此而让自己的哲学失去冷峻;而要当诗人,又觉得理性太多,唯恐自己的诗歌失去温度。而在我看来,这个矛盾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解决,更不必犯难其间。因为有温度的哲学与显冷峻的诗歌,又何尝不是人文之学应有的内涵和范式呢?
茫茫宇宙气象万千,扰扰人事纷纭挥霍,自然与社会皆形难为状,一切也都有着自己存在的空间与方式。即便一些空间相对逼仄,但谁又能说广阔的空间就一定能催生伟大的思想和艺术呢;或者说逼仄的空间也完全有可能激发出神奇的联想,从而创造出杰出的思想与艺术成果。因此种种,我也一直自勉:要做有温度的学者和学术。这种想法当然与我在学术研究过程中的所遇所知所感是有着直接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