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西夏陵墓深处，祭坛幽暗如铁。
石靖安伫立在光影交错的殿中，重甲上的尘沙像时间本身压在了他肩膀上。
他冷峻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你终于来了，迦陵频伽，不，我应该叫你林音。”
“我是谁，不重要了，反正都是假的。我只想知道，该怎么出去？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林音缓步踏上祭坛，脚下的石阶在她脚下轻微颤动，裂隙间的机关被触发，黑石振鸣，鸱吻的身影自昏暗中显现。
鸱吻女祭司的声音清冷而空远：“千年循环，今朝将断。妙音鸟，不是重生的象征，也不是安抚亡魂的祥兽，它其实是你们的世界与我们的时间接轨的桥梁。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父亲林不言，他把桥梁搭建好的。你想出去，就应该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林音屏住呼吸，眼前骤然浮现出有关林不言的记忆碎片：
——她看见林不言在荒漠中与文物走私集团对峙。
——林不言用假线索混淆敌人，把研究成果化为迷雾，掩护妙音鸟的真正秘密。
——林不言念念不舍地与王黎理和小林音告别，并叮嘱宁翔和苏万宁照顾自己的妻女。
——林不言只能假装“失踪”，将妙音鸟的灵魂封印于陵墓。
——临别前，林不言在风沙中嘶喊：“小音，我不是让你替我守护什么，我只是感到抱歉，作为父亲，没有能力守护好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等你健康平安地长大，可以顺从本心，去找到自己的答案！”
林音泪如雨下，伸手扑向那虚影，却触不及父亲的身影。
鸱吻女祭司缓缓开口：“涅槃意味着再生，一旦循环终结，万物皆将虚无，包括石靖安。你们愿意接受这个结局么？”
石靖安沉默，肩上千年的使命忽然变得沉重。他的眼神在守护与挣扎之间摇摆。
林音却果断给出了答案：“我愿意！”
她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黑，画面塌陷。
灯光闪烁，实验室仿佛被一层薄雾包裹。
林音猛地醒来，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发现自己正躺在实验室冰冷的冷光下。她本能地想要召唤出角音之戒，却惊讶地发现戒指不见了——那股熟悉的灼烧感消失殆尽。
林音心头一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难道——这里不是裂隙，她回到现实了？
“别紧张。”
莱克特博士的声音从林音背后传来，沉稳而冷静。他站在玻璃后的操作台前，眼神平静得过分。
林音转头，看见莱克特博士，松了口气。
“博士，这是现实么？”
莱克特博士缓缓开口，神情严肃：“这是现实。但你要明白，林——现实，从来都由我来定义。”
林音愣住，呼吸一滞：“您在说什么，莱克特博士？”
“斯坦因，我的全名，是莱克特·斯坦因。”莱克特·斯坦因博士报出这个名字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骄傲与执念。
没想到莱克特竟然是斯坦因的后裔，林音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我的祖辈，曾在黑水城带走了数以万计的西夏文献。世人骂他是盗墓者，但他留给我的，却是文明的种子。我们这一脉，注定要把它传下去。”
林音愤恨地看着他，害得林不言失踪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他。
莱克特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落地：“林，你其实一直在我安排的幻境里。你与苏城的感情，甚至童年的某些片段——我都动过手脚。记忆也许是假的，但体验是真的，不是吗？”
林音的心被撕扯，他是说自己的记忆有可能是植入的幻象，都是假的？那她的父母，她的友情，什么是真的？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莱克特静静看着她，目光无比温柔，却比残酷更可怕。
“你该相信的记忆，只有文明。林，你所谓的自由、爱与幸福，不过是代价；而文明，是唯一值得守望的真理。”
林音低声咒骂：“你是疯子……”
莱克特微微一笑，像神职人员布道：“你所谓的疯狂，不过是我愿意付出你不敢付的代价。林，我比任何人清醒，文明值得任何代价。你父亲的研究，从未被误解——而是被我利用了，他发现了文明和记忆写在同一条轨迹上。所以你们父女，都是我验证记忆的钥匙。”
他按下控制台，全息投影骤然展开。
笔记、公式、电子轨迹在空中旋转。
莱克特声音平静却带着炽热，像冷静的祭司为自己坚信的道狂热：“你父亲根据迦陵频伽与守护者的传说，完美验证了单电子宇宙理论，这才是你父亲真正的遗产。所有电子都是同一个，穿越时空，前行或逆行，文明的记忆，就写在它的轨迹上，”
林音颤声反驳：“如果世界是你说的那样，记忆随时可能被篡改。你要找的文明，也可能被你自己亲手抹杀。”
莱克特看着她，像在怜悯孩子：“你说的对，林。若能打开那道门，我愿意。牺牲你，牺牲我，牺牲人类——都值得。”
实验室警报忽然响起，通讯闪烁了一瞬。
林音心头狂跳：一定是小文和宁叔，他们正在外面努力。
但信号随即被掐断。
莱克特望着屏幕，语气仍平静：“别等了。外面的人救不了你。因为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我的实验里了。”
空气骤然凝固。
林音抬头，目光锋利如刃：“我不信你，也不信你的狗屁文明。”
莱克特的神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看透了林音的全部挣扎。
“林，你不是在对抗我，而是在对抗你父亲的遗产。他留给世界的，可不是什么有关爱与守护的浪漫主义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冷酷到极致的理论。你和我都逃不出他的公式。”
林音心头猛地一震，眼眶湿热，几乎要被击穿。她忽然想到，父亲的研究或许真的被利用，母亲的摇篮曲也可能是植入，苏城的温柔或许也是幻象。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她还剩下什么？
短暂的沉默里，林音抬起头，眼神由湿润转为锋利，像铁在火里烧透之后骤然冷却。她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我在守护的，不是遗产，也不是你们的理论，而是父亲真正想守护的东西——我自己。”
下一秒，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划下最后一个符号，设备剧烈震动。
实验室警报尖锐地响起，红色灯光闪烁，信号像要撕裂控制的牢笼。
莱克特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
冷光中，他盯着林音，嘴角颤抖，仿佛要再说些什么。
轰鸣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林音却已经不再看他，她的目光穿过闪烁的屏幕，像是透向另一个正在苏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