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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陵影丨第三卷 文明毁灭与再生丨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男人笑容淡了一线:“和你一样的人——来过,走过,记不清。”他伸手摸了摸怀里,好像那里本该有个什么东西,摸了一圈,空荡荡。

“我丢了名字,你别丢。”男人看着林音认真的叮嘱。

林音点头上楼。

楼梯很陡,木头有盐霜的味道,脚踩上去会出极轻的哭声。

鼓房不大,一面铜鼓占了半壁。

鼓面浮雕的是鸟,鸟的眼窝空,像等谁给它装两点星。

林音没有急着敲,从包里取出残红雕漆的木盒,那枚黑水将军印静静地躺在盒里,像个故人。她用丝布托起,按在鼓缘一角,指心一沉,鼓皮微弛,像有人在鼓内侧轻轻吐了一口气。

林音敲了第一下,声音沉到地底;她敲第二下,窗外的风像被收紧;她敲第三下,城里所有灯一齐暗了一瞬,随后远处冲出一串银亮的铃声,驼铃——那是队友的位置应和她的呼唤。

同一时刻,宁翔在一家驿馆里翻书。他不懂写一堆漂亮的理论,但他懂纸和汗的味道。

柜台下夹着一页纸,纸背有汗渍的盐花。

他抽出来,那是五行字——林不言到此,梦印未绝。

尾角压着一枚细白骨片,骨片上刻一个字:靖。

宁翔直起身,激动的喃喃:“是师父。小小林,你父亲一路把线留到了这里。”

广场那边,李钰文盯着一列丁字形的石台,她把兜里的小型纤维镜按在指尖,指尖贴石,亮出一寸光。

“看这台面的磨痕,重物一直在这里转,转久了才会呈放射形。上面那圈半月纹,像是鼓架留下的。”

她踮起脚,用指节敲了敲,空腔回声有一瞬“颤”。

李钰文喜出声:“中空。下面一定是传声道。”

巷口的阴影里,孟远航俯下身,看一盏油灯。灯芯苎麻,灯碗粗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却伸手捏了捏油,抹在指腹,闻了闻:“羊脂混了少许杏仁油,是游商的配方。这里不是死城。”

他抬眼,正对一个披毡的老人。

老人眼睛浑浊,却清醒。

老人慢慢说:“守护不是为了别的,是不让名字死。你敢来守?”

孟远航淡定回:“我不怕死,怕忘。”

老人笑了,露出几颗还算坚挺的牙,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玉坠,递过来:“那就别忘这块。下一道门,你需要它。”

孟远航接住,指腹一凉,玉坠背后也刻了一个字:安。

风一转,城里的灯忽然像被谁一把熄掉,又被谁一把点起。

广场中央的铜鼓自己震了一下。

鼓面那只鸟,眼窝里亮出两点冷光,羽纹像逆风而起,一片片抖开。鼓身背后,沙像从地底抽出来,堆成一尊巨像——不全是人,也不全是兽:胸有火纹,手捧空壳,面无口鼻,正是传说里为“妙音鸟”护门的“靖安”。它远比城楼高,影子将四面巷弄尽数吞没。

李钰文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骂了一句:“我去,长得比楼还高。”

宁翔已经抬手:“别跑阵,回来合印。”

集体眼前蹦出来新的系统提示。

【系统提示】

城影守卫·靖安(一阶段)已觉醒

机制:受印、名、歌三信号影响;信号失衡,则强制裂隙吞没。

巨像胸前火纹亮到刺眼,四根臂索自鼓房天梁坠下,像四条蛇在风里舞。虽然摆明了它不是来对打的,它是来要“归位”的,但这架势却像是不打不能归位的感觉。

林音一脚踏上鼓台,角音之戒冲她的心口轻轻一撞,那是护法器的古老回应。

“我先牵它。”她的声音短促干脆,反应迅速的分布任务。

“宁叔,把‘靖’字骨片就位;远航,找它的脚——地脉在哪儿,它就扎哪儿;小文,帮我把‘歌’引出来,不是唱给它听,是唱给整座城。”

“知道了。”李钰文一口应下,她拿起鼓槌,却没有敲鼓,她用指节反敲台沿,像写字,一横一竖地把节拍落进空腔,手腕翻成一个又一个小弧,节拍紧而稳,街角的风声跟着回了拍子。

她嘴里哼了一段简短的调子,没花腔,也没摆架子,干干净净像一个孩子在窗下叫人回家:“天黑了,天黑了,灯回檐下,马回圈,谁家灶火三点红。”

这调子往下落,鼓面上的鸟眼光微一颤,城里无数暗窗里,有人影转身,有瓷碗轻响——不是妖术,是城市在回魂。

宁翔那边,动作比话还快。他把那页“林不言到此”的纸折成一笔,骨片“靖”按在纸折根里,往铜鼓下缘的一道“合页缝”上扣。那缝像等的就是这一下,咔哒一声,像骨头回槽。

靖安巨像缓了一缓,胸前的火纹压低了一线。

孟远航半蹲在巨像脚下,手掌按地。他不看巨像的脸,他看脚踝的沙。他摸到一圈外扩的暗纹,像树根在沙里缠。他用黑玉坠“安”按在那圈暗纹的起点,指背冒出一层汗——沙在动,整座城在吸气。

孟远航沉声喊了一句:“它脚在这儿扎着,把‘安’给它。别抢它的地。”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很少见的柔,像是安抚劳累的将士。

城的声场从四周回到广场。

林音最后敲了那第三下,角音之戒与将军印在她手里一近一远,像心与鼓互相对拍。

巨像胸火纹忽地一灭一亮,手中的空壳发出一阵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嗡——”。

它抬起头,第一次,像个在风里久站的守门人,慢慢地、郑重地朝林音俯下半寸。

【系统提示】

城影守卫·靖安(两阶段)触发:核验“名”

机制:请以“印”为引、以“名”为证,归还缺名者——限时三十息。

空气在这三十息里变得极薄。

城门阴影下走出一列人,或者说一列“影”,怎么看怎么熟悉:一群黑影肩挑空箩,腰间无牌,面具是白的,中间一条粗糙裂线。他们不说话,脚步却都对着林音走来。

李钰文咬牙:“怎么又是这批缺名者!不是送过一次了么?”

宁翔低声叮嘱:“不管,别走散。”

孟远航把黑玉“安”翻到背面:“你们看,这个黑玉背后有两道细刻,‘安’是‘名’的壳,壳里得装字。”

林音却开心了:“这还不好,Easy模式刷熟练度,这题咱们熟啊。”

她把将军印握紧,直接把印按在一个影子的身上。

印纹各各沉入,那影子像记起了什么,腰间浮出一枚淡淡的木牌,牌上的刻字一笔比一笔慢地亮起来——移合讹千男。

还真是熟人!不,是熟影!

影子抬头看林音,眼底有光,人却不拜,只是朝城外看了一眼,像一个人听见了家门的方向,回身退入巷中。

第二个影子上来,林音问:“你叫什么?”

影子默了一息,指了指胸前的裂线。

林音没有催,她翻出上一个裂隙里抄的账册影像,指尖划过:“梁老房酉,将耕地卖与普度寺者……你回到地里,别让地再换主人。”

她把印按在他掌心,木牌浮现。

第三个影子是一位女人,衣角很干净,却被风吹得发抖。

李钰文抢着把一张契约影像投上:“耶和寡妇。你是她。你写了名字就是争一口气。地是你的,你无须再卖第二次。”

她把印借过,手略微抖,却压得极准。

女人影子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谢谢。”两个字轻到像尘落水面。

三十息到第廿八息的时候,城廊尽头突然响起一阵很低的碎响。

靖安巨像的胸火纹猛地暴亮,鼓面上的“鸟眼”忽然反白,像被人从背后用利器一刺——城在躁,沙在涨,一条比城墙还高的黑影从鼓后拔地而起。

不是人,也不是兽,是一座巨型风轮塔。

一圈一圈的叶片转,发出像干井里铁链拖拽的声。

巨物逼近,天塌了一样。

李钰文“哎呀”一声,喉咙像被拽住。

宁翔抬臂挡在前:“这不是守卫,这是吞城的器。”

孟远航一眼看出那风轮下面的“铆钉”错位:“有人改过它,它吃的不是风,是被遗忘的名。”

【系统提示】

异常:吞名风轮入侵

后果:若不制止,“梦印·一”将被抹除;城影层崩解;所有回收进度清零。

建议:以“合页”为锁,以“回响”为缝。

“合页我来。”宁翔一句话,不讲道理的承担了最危险的部分。

他回身把“靖”字骨片与纸折重新拆开,指骨按着鼓身边的一道裂口,找缝,找准,像一个木匠在夜里给门安一颗要命的铆钉。他从来不是说音律的人,但他活得久,看得多,手中有一种不慌不忙的稳。第二声“咔哒”,像骨头再回槽,再深半寸。

“回响我上。”孟远航把黑玉“安”扣在风轮塔投下的最大阴影边界,那块地就像被他按住的伤口,不再往外冒血。

他低声说:“别怕它大。再大的风也吹不过地的心。”

孟远航把左手贴地,右手向上,“安”的背刻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城的锁舌。

“歌我续。”李钰文已经唱不上去,她一口气全压在小调里,转成简单的四句——“归灯,归灶,归马,归名。”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唱不好花,就唱直的。”

林音最后一个影子印下去,三十息尽。

她没退,她把将军印反扣在自己掌心,掌心一热,像有人从另一边握住了她的手。

林音突然低声表白心迹:“爸爸,我知道你来过。别担心,我在。”

她把掌心按在靖安巨像胸前那团火纹上。

火纹不是火,它是一个沉在石头里的“心”。

林音按下去,心被按回了位置。

风轮塔发出一声像铁皮被撕裂的尖鸣,叶片一格一格退火,颜色由黑转灰,由灰转沙。

巨像抬起头,像个终于听清了话的守门人,向四人退了一步,手中空壳合上。

巷口所有“缺名者”的面具应声碎成粉,他们的脸一张张露出来: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那三位寡妇站在最后,目光清亮。她们不鞠躬,只一起朝城外看了一眼,那里大概是她们的地。

【系统提示】

目标达成:梦印·一(靖安)已归位

奖励:记忆同步率 +18%

追加掉落:林不言·低频门限密钥(绑定)

新坐标开放:撒马尔罕·蓝穹心脏

是否前往? Y/N

城影的灯一盏盏熄了,像有人从远端把夜慢慢拉过来。

风轻了,驼铃在墙角小心地响。

林音把“梦印·一”贴到角音之戒的内侧,戒面温起来,像一口藏在掌心的小炉子。

她转身,看见宁翔正把那页“林不言到此”的纸小心折好,塞进胸前。李钰文坐在鼓台边,喘了两口气,扬起脸朝夜空吹口哨;孟远航把黑玉“安”系在腰后,像把一块心石安回身体里。

“走不走?”宁翔问,像每一回他都问的那样,平常、干脆。

“走。”孟远航替她答。

“我也走。”李钰文把头巾一系,“想去去看大漠孤烟下的蓝穹。”

林音笑了下:“走。”

城门外,星河刚好挂在地平线。

驼队重新启动,驼铃把四个人的影子串在一起。

风仍旧吹,沙仍旧响,天幕在这一刻低得像可以用手心托住。

没有人谈论那座巨像和风轮——打过就好,记住就行。

宁翔把手背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句不像他的话:“小小林,你父亲留的那行字,我替他交给你了。”

林音“嗯”了一声,很轻,却像把心里的一块石落到了一个刚好的位置。

她看一眼夜空,像是对谁说,又像对自己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