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图书

西夏陵影丨第二卷 时空裂隙篇丨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林音一步步走向麻魁们,她的甲胄还带着战火的灼热。

为首的麻魁迎上前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开手臂,将林音抱入怀中。她的力道很紧,紧到像要把这份守护的重量烙进林音的骨血和呼吸里。

  “走吧,梦门的女儿。”她在林音耳边低声。

林音的喉咙发紧,抬手回抱她。这个拥抱没有花哨的慰问,却把生命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其他麻魁们也走上前来,一一与林音碰肩、相拥,有人笑着拍她的背,有人只是静静握了握她的手。林音记住了每一双眼睛的颜色,也记住了她们肩上未褪的血迹。

在相拥的间隙,她忍不住回头去找苏城的影子——希望他能站得近一些,这一刻的荣耀属于他们两个人。

林音与最后一名麻魁紧紧相拥,那名女将的盔甲冷硬,胸膛却滚烫如火。

“别忘了我们,”她笑着拍了拍林音,眼中像是闪耀着永不熄灭的灯,“若有一日你再回到这里,我们会在火边等你。”

林音点头,似乎仍能感到对方的温度。

苏城看着林音与这些曾为他们挡刀的人逐一相拥,胸口像被钝物压住,终于理解她为什么愿意不断的进入梦中来寻找答案了。

苏城走上前,与为首的麻魁交换了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击拳。没有言语,只有战士之间的默契——那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会记得”的承诺。

“照顾好她。”麻魁女将军叮嘱苏城。

“一定!”

林音退开一步,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一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麻魁们眼中含泪,但却无一人劝她留下,因为林音的路不在这里。

风从灰土深处生起,吹散了火焰,也吹亮了一条向前的路。

林音冲着火环,轻轻抬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与苏城并肩走入风的深处。风中,林音的手无意间擦过苏城的指尖,被他轻轻收紧。这个瞬间,令她几乎忘了前方还有多少未知,但她不再害怕。

现实世界,贺兰山脚下。

大地深处的脉动像是被什么惊醒,尘沙自山坡悄然滑落。

考古人员的灯光切开黄昏的寒意,一块古老的碑面缓缓裸露出来——雕刻着八音锁阵的第三道符纹。符纹中央的“角”字骤然亮起,金光如水,顺着地下的暗纹流向远方。

第三座失落的西夏陵,以一种静默而庄严的姿态重现天日,在岁月的剥蚀中依然带着浑厚的气势。

鼓声由远及近,像把时间从高处掷下,沉沉地坠进耳膜,也砸进两人脚下的地脉里。

石壁缓缓分开,门从壁中乍现,这次不再是一扇门,而是有两扇门齐齐显形。

左侧徵门,朱红如火,门楣上盘绕着金色的五弦纹样,像燃烧中的音符在烈焰间跳动。门扉微启,隐约能听见金石之声,与金属被火舌舔舐的脆响交织。

右侧羽门,青碧如水,门檐雕着展翅的鸱吻和卷尾的魔羯鱼,鳞羽与水波一体流动,门缝里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潮湿的静谧,仿佛能听到水下万物的心跳。

苏城怔住片刻,视线在两扇门之间走了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问林音:“小音,你以前……能看见几道门?”

林音也愣了愣,轻轻摇头:“每次进入前,可以看到初始的八道门。可一旦进了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同时能看到门,还能站在它们面前。”她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我也没走得这么深入过。”

苏城眯了眯眼,像在揣摩这不寻常的变化,转而问:“那你想怎么选?”

林音下意识想去掏林不言的笔记,指尖在口袋与内衬间摸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摸到。她皱了皱眉,像是被某种失落感击中,只能闭上眼,把记忆里那几页泛黄的笔迹一行行翻出来。

“徵门……”林音缓缓说:“应该是火,音乐和锻造。火会动,会燃烧,也会淬炼东西。我爸......林不言的笔记里说过浴火重生,若想找到生机,遇火可破急。”

“那羽门呢?”苏城问。

“是水。”林音睁开眼,目光在青碧门上停留:“还有鸱吻和魔羯鱼,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遇水需搭桥,羽可能是柔,也可能是重。”

两扇门静立不动,仿佛在无声地互相试探,等待他们的脚步落下——火与水,声与静,燃与息。

苏城的视线落回林音身上,一副挑吧,挑哪儿都陪你去的架势。

林音痛快地推开左边的徵门,火光像从另一重世界涌来,带着沉厚的气息,苏城紧随其后。

火光殿堂在裂隙里升起,火焰并非灼人,而是夹着凉风习习的清爽。四壁朱漆,顶覆暗金,壁画满绘西夏伎乐,十四人一列,琵琶、箜篌、横笛、拍板、羯鼓与编钟并陈,静如凝固的潮水。

“徵为火德,主祭浴火与凯歌。”一行小篆沿檐缓缓亮起。

一名带赤金面具的祭司自高台走下,声音清亮:“欢迎你,梦门的女儿。受故人之托,我将为你打开徵门试炼——你只需护住火之乐阵。火不灭,乐不散,人不坠。火若灭,魂归灰,回故里。梦门之女,持火为主,同行之人,守阵为辅。你们可听懂了?”

林音与苏城对视,点头。

五口铜鼎分列殿心,内燃五色火:金、赤、白、青、紫,彼此映照又互相排斥。

“学长,我去持火了,你也小心。”林音不假思索,一步踏上中央高台,掌心一翻,将自己的角音之戒按在赤鼎边沿。

林音站在中央,掌控赤鼎与白鼎的火势,指尖的热力与鼓点共振,呼吸和火焰融成一条看不见的弦。火舌一颤,顺着她脉搏起伏,徵音第一拍落下。

火舌爬上朱漆的壁面,壁画里的乐舞者一个接一个地“醒”来,步入殿心。琵琶的弦声像晨钟初击,箜篌的长线宛若拂柳生风,横笛尖亮,拍板利落,羯鼓与编钟齐鸣,十四人同舞,衣袂翻动间,火光被他们的节拍托举得越来越高。

林音闭眼,去对齐徵音的节拍——起、承、倚、振、落——就像把一口心火调成与殿堂同频的乐章。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林不言正在背后指引着她,隔着无数时空的厚壁,向她靠近,支持着她走下去。

林音耳边的声浪变了,不再只是箜篌与羯鼓,而是一行行墨迹在火光中浮现,像是被节拍催生出来的字。

“小音,当你能听见这段乐章时,我已不在你眼前.....”

是林不言——林不言留给她的信!林音猛地一惊,连带着手指僵住,差点儿没跟上音符跳跃的节奏。

与此同时,有墨色的阴影如潮水自殿角蠕动而来。它们没有形体,像黑布被撕碎后在火上飞起,贴到乐器边,贪婪吮吸音色与焰心。

祭司低声提醒林音:“寂影是吞音之物。它们不伤人,只灭火,你们一定要守好。”

苏城立刻抄起长戟,护在五鼎之间,却没什么用。它们还是从穹隙漏下,扑向最旺的赤鼎。

每一道寂影冲进赤鼎中,都令火焰暗下一分。

“小音!”苏城一惊,但眼看林音进入忘我状态,对寂影的出现毫无反应,他只好求助祭祀。

“请您明示,该如何击退这些寂影!”

祭司看了眼林音的状态,提示苏城:“既能吞音,则音活影灭。”

苏城快速分析祭祀的提示,很快摸清了寂影的路数——它们不怕兵刃,却能被乐音击逼退。他立刻退半步,手持羯鼓鼓棒,跟紧壁上的音符跳动。

咚、咚、咚!

节律一扣紧,寂影被拍点炸开一圈空白。随着苏城的守势,乐舞者们的脚步在火上步步生莲。

林音还在读林不言留给她的信:“小音,当你能听见这段乐章时,我已不在你眼前。别害怕,这里的火与音会认得你。它们生来就是为你而燃、为你而鸣。徵音的起,是你的第一步;承,是你背负的使命;倚,是你在人群中的依靠;振,是你从谷底推起的决心;而落——落下的,并不是你自己,而是那些不值得你留恋的影子。一定要守住火,火不灭,则可浴火重生。当你犹豫时,想想这五个音,它们会替我告诉你,何处是归途,何处该转身。——永远爱你的父亲 不言”

字迹在火舌间燃烧,最后化作一缕金色的尘,顺着徵音的节奏没入赤鼎深处。

读完信,林音呼吸也随之稳下来,手指也越按越稳,像把一座看不见的炉温锁在“恰好”的刻度:再高则爆,再低则熄。她的呼吸与鼓点对齐,徵音节节攀升。

音符越强烈,寂影也随之越聚越多,像看见了“饱食”的机会。

苏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奋力猛击羯鼓堵截,鼓点短促而硬,像棍子在地上敲出一条线:“音在,影退!”

寂影被羯鼓声逼得起褶,火边空出一道窄缝儿。

“学长,换右二——金鼎!”林音突然低喝一声。

金火为肃杀之光,她并指成簧,轻按金鼎沿,一丝锐亮的银弦从火底被她扯出,像细弦割向寂影最厚的地方——黑潮被割成两半,跌回地面。

但苏城没能跟上林音的节奏,音符在空中乱跳,羯鼓声节奏已乱,数个空音过去,无一音能对上。

林音把节拍在指尖分解,提示苏城:“学长,三短一长,提起再落,空半拍给它喘——别让火被你抢了气。”

苏城点点头,学到了:守护,不是单纯挡刀,有时是给火让出一口气。他很聪明,立刻跟上了林音的节奏。

林音看着苏城,露出赞赏的一笑。

羯鼓声阵阵,苏城重新找到节奏。节律沉稳,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徵音托住,不让它被寂影抽空。

寂影被逼急了,扑向白鼎,白火是徵中的“净”,一旦暗下,整首乐便会失去骨。

林音左手护赤的音弦,右手探去白鼎的弦,十指灵巧地在虚空中出现的五弦琴上“拨动”。每一拨,火舌便像被她牵引着跃高一分;每一扣,焰心便在她掌中安稳下来,像按住一匹腾起的马鬃,也将疾冲的寂影绞杀在音符中。

殿心的火越烧越亮,徵音推至“振”。

乐舞者们旋身而起,琵琶以大音律挑弦,箜篌拖出一条灭影的金线,笛声在上空刺出一个锐亮的光点。

这一刻,林音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她不是在拨动音符守阵,而是跟随着火的意志,跟着火光的影子奔跑。

苏城亦有同感,他的鼓声和林音的五弦琴如琴瑟和鸣——鼓点是山脊的脉搏,琴声是流火的呼吸。

两种声息在空气中交错,彼此回应、互相托举,像一场隔了千年的重逢。在这短短的呼吸间,他们仿佛都听见了一首失传的古曲,在自己的指尖缓缓复活。

那旋律陌生又亲切,像曾在某个被遗忘的夜晚,他们一起守过同一团火。而这首早已湮没在尘土中的古曲,此刻被他们合力唤回尘世。

火光、舞者、乐曲,三者浑然一体,像一只即将腾空的火凤。

林音看向苏城,他正好抬眼,两人的目光在火焰与乐声间穿过,短短一瞬,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里面生根。

这一曲若终了,他们便可顺利踏入羽门——又一次胜利近在咫尺,像触手可及的温暖。

然而,就在乐曲将要“落成”之时,殿门处忽然涌入一阵冷风,水色如玉带垂落,波涛卷着寒意,一道羽门在水幕中缓缓浮现,浇在火凤身上,烫的“它”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又一道水光倾泻而下,像在琴弦上泼了一桶冰浆,所有的音符都被冻住——徵音被硬生生掐断半寸,乐舞者的脚步顿了一瞬,衣袖的翻转慢了半拍,旋步时滑出阵形,琵琶的弦声被水气打得发闷,箜篌的金线折断成一截一截的光。琵琶与笛声的呼应错位,火舌随之摇曳不稳。

“稳住!”林音双手分守赤鼎与白鼎的音弦,指尖的力道像在压制一头躁动的兽。她能感觉到徵音的骨架在颤,节奏被水拍扰得轻重不均;苏城同样感受到迟滞的压力,每一个鼓点传回到他的掌心,都带着湿冷的空洞感。

舞者的影子被水波扯长、折断,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像一层碎裂的面具。

水帘倾泻而下,竟是苏沐风逆火而来——黑发披散、衣袍无形,身后是翻涌的浪与银鳞水兽。

苏沐风声音冷如冰泉,说明来意:“徵门火盛,羽门便绝。这火,不能活!”

他一抬手,水流便从羽门汹涌而出,直灌火阵边缘。

火与水相触,空气瞬间充满了尖锐的嘶鸣,蒸腾四起。

五口铜鼎齐震,火舌摇曳,猛地窜起如浪潮般杂乱无序的音符,乐音被冷浪打得失了拍,林音没办法按住这么多躁动的音符。

舞阵的秩序一瞬间像被扯散的画卷。

林音咬紧牙关,抬手先稳赤鼎火势,急呼苏城来帮她:“学长!”

苏城扔掉羯鼓鼓棒就要冲过来帮林音,却被苏沐风拦住。

苏沐风侧眸,指尖一扣,一道水纹瞬间束住苏城的腕骨,水势顺着脉搏渗入血里。

“你是要守她的火,还是救我?”苏沐风低声问苏城。

苏城看着林音,又看看苏沐风。林音的眼里有信任,也有一点点怕他离开的不安。可苏沐风的声音像潜流,提醒着他另一个无法拒绝的承诺,那是血脉的压制。

“学长!”林音再次求助。

苏沐风松了对苏城的桎梏,但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音从未见过苏城这样的神情——犹豫、悲愤、痛苦交加,却又似被一种无形的牵引吸住。

羽门深处传来阵阵清亮的鸣声——不是鼓,不是笛,而是一种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凤鸣。

“灭她的火,你就能过来。”苏沐风的声线像海妖,充满蛊惑。

苏城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下一刻,他竟抬手劈向林音守的白鼎——铿!

火势被苏城震退半寸。

林音的声音中充满不敢置信的惊讶:“苏城!”

就在火阵将倾之时,地面轰然一声巨响。

熔金色的火流沿着地缝喷出,一头鎏金铜牛破土而出,双角灼亮,背脊如熔炉流光。

铜牛背上,石靖安手持长戟立于火烟中,声音沉若铁钟:“退!”

火流瞬间在殿心竖起一道烈焰盾墙,硬生生挡住进攻的水势。

林音看着石靖安突然出现的身影,心底那份孤立无援的感觉松动了一下——原来,总会有人为她而来。

“我来守赤鼎,你去守白鼎。”石靖安脚步沉稳地踏入火阵,与林音并肩,没有解释,只有共同抗敌。

苏城眼睁睁看着跟林音并肩作战的人,从他变成了石靖安。他恨,但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和临阵倒戈。

苏城看了看苏沐风,刚要往林音的方向迈出脚步,羽门深处,又一声长吟起。

水光中,一位金羽长发的女子缓步而出,双眸澄澈,声音柔和如泉,直直落在石靖安和林音心间,也落在了苏城眼底。

“帮我。”迦陵频伽的指尖轻触苏城的肩,歌声宛如水流绕心,化开苏城最后一丝犹豫。他后退执剑,站到迦陵频伽那一侧。

林音第一次看见苏城的兵刃不是防护,而是直指自己。背叛的愤怒令她战力猛增,一堵火墙猛然亮起。

迦陵频伽摇头轻笑,和苏沐风各掀起一道水帘盖过去。她的音色与林音的徵音相抗衡,每一个音符都像细针,刺向火阵的气脉。

火与水的交锋在殿心爆发。

五色火与银蓝浪对撞,蒸汽弥漫得像水雾之森,鼓点与水拍交替相击——徵音昂扬,羽音回旋,像两条看不见的巨龙缠斗。

林音与石靖安分守两鼎,铜牛在殿中奔突,每一次冲击都带起一片火浪。

迦陵频伽立于水波之上,歌声化作一道道弧形水刃,与苏城的长剑交错,劈开火幕。

赤鼎与白鼎的火势在水攻下摇摇欲坠,徵音的骨架像濒临崩塌的梁,刺耳的音符充斥着大殿,再无悦耳的鼓乐齐鸣之音。

林音咬破唇,借徵音最后的高振逼退水刃。

石靖安挥戟破开水幕,冷声道:“退回火阵,别让水咬住你。”

“苏城——”林音边守边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的嗓音因为急促而微微颤抖,不只是气息不稳,更像是在用最后的余力抓住一个可能会失去的人。

苏城咬紧牙关,目光躲她的眼睛:“小音,对不起,我必须过去。”

林音被这句话击得生疼,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只有被拉扯的无奈,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他必须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让林音更想冲过去拽他回来,可脚下的火阵让她无法离开。

林音的脆弱不止被苏城看在眼里,迦陵频伽同样看到了。她的歌声骤然拔高,水势如潮,一下冲碎了金鼎的火舌——徵音失拍,殿堂光色骤暗。羽门与徵门的边界开始混乱,水帘压住火舌,徵门的穹顶裂开一道狭缝。

祭司摇摇头看着这一幕,似乎已经在心底提前判定了林音的失败。

林音看着苏城,他在水光里,那双眼既陌生又熟悉——像隔了千年,也像隔了一句再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羽音像一条冷流,在殿心四处蔓延。它先是绕过铜鼎的火舌,钻进舞者的袖口与发间,再顺着节拍的空隙猛地反向冲击,就像一根反拨的弦,打乱了整个乐阵的呼吸。

琵琶手的右腕一抖,弦声变得呛涩。笛手的气息被水雾呛住,音色跌成了沉闷的低鸣。拍板手错了一个拍,像骨架上少了一根肋骨,整个乐舞瞬间歪斜。

落在林音的耳中,她守护的这根“徵”的主弦开始发颤,赤鼎的热力不稳,白鼎的光像被水雾舔去一层。

“立阵!”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语声一落,几个尚能支撑的舞者立刻换位,空出的拍点由铜牛蹄下的击踏补上。石靖安的长戟拍击赤鼎边沿,竟发出一声沉厚的金属颤音,像是给火阵定心。

然而,水势还在逼近,迦陵频伽立于水波上,眼神平静得像深井。她的羽音并非纯粹的破坏,而是一种诱导——引得舞者的脚步向她那侧偏移,让整个乐阵的平衡一步步向水域倾斜。

苏城站在她身旁,剑锋划开火幕时,水雾涌入,带走了林音身后的两名舞者。他们的影子一旦触到水面,便被拖入波心,化作一串黯淡的音符消失。

林音的胸口像被猛地抽空了一块。她知道,若此刻退让,徵音就会崩盘,火阵会彻底沉没。

林音忽然放开对金鼎的单点控制,双手同时探向赤与白两鼎的火舌。那是灼痛到骨髓的热,仿佛每一条神经都被火线剥开。她咬紧牙关,调动赤火的昂扬与白火的净息,让它们在半空中交织成一道新的旋律——烈而不躁,净而不弱。

乐舞者听到这股旋律,像被记忆中的某个节拍唤醒,纷纷回到阵位。琵琶与箜篌重新合拍,笛声压住水雾的空隙,羯鼓与铜蹄一齐踏上新的火拍。

迦陵频伽的羽音在这一刻遇到了阻力,她的眼神微微一动,歌声中第一次出现了短促的颤音。

林音趁机将火阵的旋律推向最高——徵音直上云霄,像火鸟振翼,羽音被迫后退半步。

石靖安看了她一眼,长戟横扫,火浪腾起丈余,将水波劈开一条裂口。铜牛嘶鸣着冲入裂口,蹄声与鼓点重合,像在大地上钉下最后的桩。

“就是现在!”林音的声音像火中爆出的金屑。

所有乐舞者同时落下最后一拍,火阵在殿心爆成一朵五色火莲,烈焰的光把羽门边缘硬生生逼退,水流被截断,化作蒸腾的水蒸气消失在虚空之中。

迦陵频伽后退至羽门,目光锁在了林音身上——无喜无怒,像在默记这一场交锋。

苏城握剑的手还在颤,目光在火与水间摇了一息,始终不敢看林音的眼睛,最终还是随迦陵频伽和苏沐风退回羽门。

殿堂安静下来,只余火莲缓缓收拢后再度盛开,一只小小的火凤自莲中腾飞。

赤金面具的祭司鼓着掌宣布林音的胜利:“徵门既成,火之乐阵不灭。梦门之女,你通过了。”

林音没有开心,只看向苏城消失的门,一抹委屈和不甘心被她用深呼吸压回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眼底的湿意,包括石靖安。

石靖安像一座终年不化的寒峰,看着林音:“你做得很好。”

林音看向他:“谢谢。”又顿了顿,“谢谢你能来。”

火莲的光芒渐渐收拢,徵门与羽门的轮廓像被无形的手抹去。热气、蒸腾、鼓点、歌声,一层层淡下去,直到只剩一片模糊的灰白。    

石靖安垂下眼,低声道:“林音,回去吧,别再进来了。”

林音站在原地,手心仍然烫得发颤,仿佛那五口铜鼎的温度还在皮肤下燃烧。可她的胸腔,却像被委屈的冰水灌满。

苏城的身影消失在羽门的水色里,她喊不出来,也追不上。

风从林音耳畔吹过,像是在带走最后一点热。她下意识伸手去碰角音之戒,指尖只触到冰凉的金属。

石靖安骑着鎏金铜牛缓缓离去的身影,更让林音的眼眶一瞬间发热。她抬头,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可那口气刚到喉咙,就被什么堵住了——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带着委屈、疲惫、愤怒和一种不肯承认的心痛。

林音捂住眼,肩膀轻轻颤了两下。她不想哭得太明显,可在这片褪色的裂隙里,谁又会替她收拾这些破碎的情绪?

风声又起,裂隙的光彻底散去。

林音放下手,抹去眼角湿意。

她知道,她还得往前走。

可那道水色中离去的背影,会像一根倒刺,留在她心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