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图书

西夏陵影丨第二卷 时空裂隙篇丨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林音睁开眼时,天光已从高铁车窗的一角斜斜地洒了进来,下午三点的阳光,紫外线辐射依旧很强,刺得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熟悉的车厢,熟悉的清醒后有眩晕感,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不再一样。

林音手上的笔记本又出现了新的提示,她扫了一眼就知道有新增内容。但她累了,轻轻合上笔记本重重的塞进背包,不再去看其中的任何记录。只因这些内容让她精疲力尽,徒增烦恼。现在林音只想短暂的逃离一下这种失重的状态。

她没办法忘记在黑暗中,“她”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满心欢喜,那句欣慰的话简单的让人心疼——“原来……你真的能为我选一次。”这份被震撼到的心情就好像林音小时候,有一次林不言竟然放下了工作,跟王黎理一起带她去游乐园一样。而此刻,她的耳边仍回响着王女的声音和“她”藏起眼泪前的回眸。

苏城依旧靠坐在林音的对面,一如往常地安静,也一如往常的让人安心。此时,他正一脸落寞的看着窗外的荒原,浑身上下笼罩着浓郁的挫败感,这样的苏城很罕见。

他见林音醒了,没有递给她特饮,只是轻声问:“小音,这次……你经历了什么?”

林音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他,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不记得了。只能记得有个声音跟我说‘原来……你真的能为我选一次’,是谁说的,为什么说,说完之后发生了什么,也都不记得了......”

苏城一眼就看出了林音的疲惫,安抚和缓的微笑像情绪安抚师,这一笑,他身上那些萧瑟和落寞都悄然融化了:“没关系,小音,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有时候,我们会以为是梦境在考验自己,其实——是你在考验自己还能记得多少而已。”

林音看着苏城的笑容,想起他在时空裂隙里给自己的拥抱和那种能让人狠狠动心的安全感,低落的情绪更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林音没说自己看到了大殿上的男人长得像钟复礼——那个在她小时候总来家里做客,最后却害的林不言“失踪”的钟叔叔。也没说她感受到了王女不被成全的爱情,差点儿认命时,是苏沐风帮“她”争取机会,让“她”免于送入他国的屈辱。更不想赘述自己想要帮助王女跟石靖安私奔,还没等她做出选择,却被时空裂隙打断了——就像是一切悲剧早已被提前写好,而林音只是又一次读到了。她最不想说的,是自己在时空裂缝中将手伸向苏城的那一刻,梦境却突然关闭,苏城的拥抱是她还愿意再醒过来的原因。

苏城又为林音拿出了草莓柠檬特饮,林音看到他的动作,无奈的笑了一下,刚想吐槽又来了——不喝行不行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看到林音的手机在持续穿梭隧道的车厢中,还能有信号,苏城的表情诧异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林音一边接过饮料,一边拿出手机查看,屏幕上跳出的未读信息,来自李钰文。

收到的信息内容简短,却如钝器一样猛然重击着林音的内心:“小音,你一定要注意,苏城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黑暗的车厢,让亮着的屏幕特别突兀,林音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机,怕信息的内容会折射到车窗上。抬眼先看了下车窗,还好看不到,又看了苏城一下,刚好捕捉到他表情不自然的打量着自己。

李钰文是这个世界上,林音最信任的人——从中考到高考,她们一起刷题,一起报考志愿,再到考上同一所大学,住在同一间寝室。彼此的家人都非常熟络,失眠的时候,她能没有心理负担的去李钰文家霸占她的床。如果李钰文说,谁不值得信任,林音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个人拉进黑名单。

但是,小文现在说的人是——苏城......

林音忍不住再次看向对面的苏城,一段隧道终结,耀眼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轮廓,却因为闺蜜的一句话,忽然生出了几分戒备。

苏城察觉到她的注视,偏头望过来,露出温暖和煦的微笑:“怎么了?小音,脸色突然这么差?”

林音勉强笑笑:“没什么……可能还没完全醒过来。”

李钰文短信像根倒刺,扎的她难受。在林音的印象里,他们两人几乎毫无交集……那为什么小文会突然发这种消息?她立刻给李钰文拨了语音——但对方未接。

林音只好再给她发信息:“宝贝,消息收到了,但没看懂。一会儿先别回电话了,我正和苏城学长一起坐在去西北的高铁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发消息告诉我。”

在给李钰文回微信的过程中,林音一直刻意避着苏城。发完消息后,还是止不住的想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手机响了呀?”苏城的声音把林音从思考中拉回来。

林音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回复,就飞快的锁了屏,随口编了个理由:“嗯,广告推送。”

“广告,关于什么的?”苏城看似无意的反问了一句。

林音敏锐的察觉到苏城的语调里夹杂着一种过分精准的“自然”。这很不苏城!他什么时候追问过自己收的什么垃圾信息呀。

林音立刻语气轻快回过去:“还能是什么,旅游折扣呗,这种垃圾短信每天来一堆,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了。”

苏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但林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手机的指节上,持续了好几秒。

列车仍沿着荒原疾驰,车窗外黄沙四起,有石砾砸在车窗上,像下雨一样,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像有首歌中唱的那样——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那就别再追寻,看不清的脚印。

林音知道苏城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默默记录自己的反应。而她,从不擅长撒谎。

林音低头避开苏城的目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可脑海中,李钰文的信息却如烙印般一遍遍浮现——小音,你一定要注意,苏城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林音心里一紧:如果让她在最信任的人和她喜欢的人之间做选择,她该怎么选?以前的话,无条件是李钰文,可现在,她看着苏城,心里已经开始难过......抱着侥幸的心理猜想,小文和学长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林音并不想把这件事想得很严重,可她了解小文——那姑娘可从不八卦。

一个从未认真想过的可能性浮上来:如果梦境并不只是她与父亲林不言之间的“遗传连接”,还有其他人也曾踏足过那些由梦门搭建的时空裂隙边缘,那么李钰文是否……也是其中之一,或者说跟她没关系,是苏城!

毕竟,苏城自幼跟随父亲耳濡目染的,一定比普通人掌握的信息更多。那此刻李钰文的提醒,是出于保护,还是某种……警告?

林音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着眼对抗不断袭来的恐惧。她知道自己还没走出来,也知道苏城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学长……”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什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这趟列车上,其实……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苏城安静地注视着她,缓缓地说:“你是不是想问,这一切像是在重启?”

林音震惊的望着他,那种“奇怪的被监视的感觉”又出来了。这可能吗?他怎么总能捕捉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林音努力按捺下这种怪异的感受,轻轻点点头:“对,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还能记得我们这是第几次在车厢里见面么?”

苏城微微一愣,先是反应迅速的回答:“第一次啊,咱两不是才见面么?”很快又意识到林音问了两遍,似乎在暗示什么。

林音的目光暗下来:“我已经猜到了你会这么说……”

苏城看见林音神色微动,多年陪伴的默契马上猜到了她为什么会这样,便略微倾身,低声询问:“小音,你是不是……梦到了不止一次,我们在这里见面?”

林音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苏城靠在座椅背上,眼神望向窗外的流动光影,语气忽然认真起来,表情看上去也格外冷静理性:“小音,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他顿了顿,“如果你的疑问不是主观感受,而是客观存在的现实。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我们每一次‘进入梦’的方式都不一样。你看到的是完整连续的剧情,而我……始终像是站在旁边,看到的都是被切割的片段,甚至是错位的你。”

林音挑眉:“错位?”

“对。”苏城认真地看着她,指尖轻敲了一下膝盖,“有时你是王女,有时是麻魁战士,有时又是孩童……这些角色不是线性出现的,是断裂的,互相重叠,甚至共存于一个时空。我越来越觉得——不是我没看到真相,而是我看到的是梦的结构本身。”

“梦的结构?”林音似懂非懂。

“就像是在参与一个不完整的程序测试。”苏城眼中浮现出极微妙的神情,“你是主要测试者,梦在用你做主线,进行剧情修复与回溯,而我只是……被附带拉入的变量。我没有主线权限,不能‘看见’你看到的一切,但我能听见声音,推理逻辑,尝试破梦。”

“你一直在观测我做出的选择?”

“不是观测,小音,我没有这样的记忆。”苏城给出了否定回答,“虽然我能猜到你想听我说什么,但却不能为了配合你梦里的叙事方式,就随便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是梦里的人。”

他偏头望向林音,眼神清澈:“虽然,我也在试图影响梦的变量。比如——我不信梦,所以无法收到梦的邀约。但我一旦开始相信你,就获得了进入的资格,虽然权限受限,梦仍然不把我视作为它的一部分,但你是它的一部分,你在梦中——有记忆、有身份、有情感,甚至可能……有过去,你就可以带我进入同一场梦。”

林音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所以,你觉得,我的梦不是虚构的?”

苏城轻声一笑,眼神却愈发锐利:“当然,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梦。我只是在怀疑,它是一种‘记忆嵌套’系统,不只是你自己的梦,还包括你父亲留下的线索,他用某种方式邀请你进入——意图和你共同重写某段历史。而你所经历的每一场试炼,其实都是一次叠加的验证过程。”

林音喃喃:“验证什么呢?”

“验证你是谁,梦希望你成为谁,以及你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本就在梦中。”苏城低声道,“而我,必须看清这一切,才知道什么时候该拉你出来。”

林音看着他,忽然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苏城如此清醒、克制、理性,梦才一次次将他排斥在“画面”之外。但也正因如此,他是那个始终记得现实的人,是她坠入再深也能牢牢牵住自己的锚。

林音喃喃:“如果是梦,就太可怕了。明明我能记得的每一次相遇,真的太清晰了......如果是现实,我又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苏城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我们都把它一遍一遍地记下来。看谁先忘记,看谁敢忘记。”

列车轻轻晃动,如流年倒影。

这一刻,梦与现实的界限再度模糊。林音心想,哪怕此刻真的只是个梦,她也愿意这场梦做的久一些。

苏城没有停下来,并从林音的背包里拿出刚才她塞进去的笔记:“在梦里,你看见的是情感与记忆的主线——你能看见爱,看见牺牲,看见重复命运的挣扎。可我……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层级的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能看到你以麻魁的身份迎战命运,也能看到你在不同时间点的自我选择。”

苏城的回答,某种程度上恰好验证了林音的猜想——他确实可以看到那些由梦门搭建的时空裂隙边缘,她激动的追问:“所以你也能看到?不,我想问的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的?”

但苏城却没有回答林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小音,就算我们在同一个梦境里,看的也不是同一个剧本。”

他的语气带着克制的理性:“我怀疑你的梦象,是定向投放的记忆,而我则是自愿被牵连进场的入侵者。”

林音摇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我一直在经历试炼,从梦中?”

“不。”苏城试着说得更清楚一些:“我认为,试炼你的不是梦,而是你的选择——但它允许你被陪伴。你以为我只是没收到邀请的人,但我觉得,梦门可能默认我的存在,可以用来干扰你,我是你的变量。”

林音有些疑惑:“所以你是想说,因为你的加入,梦门发生了不可控的变数?”

“对,我是你在现实中信任的锚点,但在梦境里,我是能让你做选择时——迟疑、反复、不纯粹、不彻底的存在。”苏城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这个结论并不会影响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林音看着他,忽然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苏城如此清醒、克制、理性,梦才会一次次将他排斥在“画面”之外。但也正因如此,他是那个始终记得现实的人,是她坠入再深也能把她牵住的锚。

林音试图让苏城明白自己的感受,她介意,她不允许苏城轻易成为自己的谁。

她盯着苏城看了很久,终于轻声问:“我连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都搞不清楚,你就能随便决定我的状态么?

苏城温和的安抚她:“小音,不用着急验证你是谁,梦希望你成为谁,以及你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本就在梦中。”

他低声承诺:“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拉你出来。”

林音:“哪怕因此付出的代价是从此以后我讨厌你,拒绝你?”

苏城的嘴角微动,露出淡淡的笑:“我愿意试试,小音。但我也不会只做干扰你的人。我会想办法破开这个梦的结构。因为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梦里所有人的情绪。”

他顿了顿,认真地补上一句:“如果这梦真是活的,它在观察你的感情波动、选择倾向、意志走向……那么,不管它怎么写规则,我都想亲手篡改一次。”

林音听着,鼻腔忽然泛酸:“你是不是……不怕死啊?”

苏城看着她,认真道:“怕。可我怕的,不是死在梦里,而是你不让我进来。”

“学长,我想知道,为什么?”

苏城轻轻笑了,他这个人不笑的时候特别高冷,像冰山一样,很帅气但是没有人类的温度。但一笑起来,笑意直抵眼底,会立刻带给人“春暖花开,盛放的季节来临了”这种感觉。

他笑着说的话很真诚,表情也很认真:“因为,我担心你。”

这句“我担心你”,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像初雪覆地的温柔,悄无声息地压住了林音心中那片搅动不止的疑虑。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苏城,眼前的他和王黎理重叠在一起。终于相信此刻是在现实中,而不是在梦里——“因为我担心你呀,宝贝。”这是王黎理常说的话,她温柔的声音林音永远都听不够,而王黎理,只会出现在梦里。

林音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走进那些无人知晓的梦境、遗迹和荒凉之地。可原来,在无人陪伴的孤单里,只一句真诚的关心,就能轻易击破她筑起的保护壳。

林音低下头,怕自己眼中那些未经允许的湿意暴露了内心的动摇。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只讲给自己听,却又字字清晰:“学长你知道么,我妈曾说过她此生有三个不后悔,都是关于林不言的。”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让声音不哽咽:“她说——她爱上林不言,不后悔;嫁给林不言,不后悔;到死都等着林不言,也不后悔。”

林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飘的,却又带着无法遮掩的骄傲与隐隐的愤怒:“我的妈妈,是那样一个坚强又柔软,像天使一样的女人。她从来不哭,哪怕病到疼死,也能扯出一句傻话安慰别人。她的不后悔,气得我想发疯。”

林音直视苏城的眼睛,声音里藏不住的倔强与火焰慢慢涌出:“所以,我妈在的时候,我还肯当着她的面叫林不言一声‘爸’。她不在了,呵呵,那个抛妻弃女的混蛋,只配叫林不言。”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三个不后悔,就是我誓死不退的理由。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我去梦门里找到答案。这个人,也包括我自己。所以我很庆幸,你站在我这边。”

苏城沉默地听着,心底涌起一阵一阵的心疼和酸楚。他本来只是想守在她身边、陪她走完这一段无解的路。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林音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陪伴的孩子了,她是一个拖着满身伤痕却执意前行的勇敢战士——就像他曾看到的那个麻魁女将军。

苏城轻轻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伸出手,再次握住林音的小手,手掌温暖而干燥,无声地传递出支持。

林音愣了一下,回握得更用力,像攥住一根救命的绳索。然,后她轻轻的松开了苏城的手,不再说话,只是在列车微微晃动的节奏中,缓缓靠近,将头轻轻靠在了苏城肩上。

窗外阳光愈发明亮,像有一道光,从时空的缝隙中穿透现实,投下了一点迟来的救赎。

也许,梦境本身不值得信任,但在梦里握住的手,总是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