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风起如号角。
贺兰山之脊，雷光滚动如铁骑翻涌，西夏王陵四周的石兽开始苏醒，铁蹄踏动地脉，宛如梦中雷音自天而降。
陵外，石靖安负手而立，冷峻面容仿若雕铸于千年前。
他早已感知伽音落位的震动，此刻静立风口，神情平静得像一尊等待命令的石像。火纹在他胸前亮起，微微脉动。他未回首，却知道迦陵频伽已坐上主位。
那是他守了千年的神明，如今归位。
陵下，地面轰隆裂开，如有神兽自地脉中甦醒。
鎏金铜牛首先破地而出，通体灿金，双角如刀，目光赤红。紧随其后的是石马、石骆驼、翼狮、踏螭，皆为西夏王朝镇陵之灵，沉眠于地脉千载，只为伽音再启之日。
石靖安缓缓抬手，指尖一道符印跃出，落在铜牛额心。牛鸣震天，一跃而起，奔入风沙中，为第一道防线。
黄沙漫卷中，有人影逼近。
是他们——那群潜伏于现代的文物走私者。他们破坏八音之锁、强行入梦，从梦门之外，企图劫夺伽音之力。他们熟知苏沐风的机关，也破解了部分梦印术式，今夜而来，志在必得。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靖安未亡，伽音未绝。
迦陵频伽端坐于祭坛之上，闭目凝神，指尖落在石磬上。
咚——
一声空鸣如山谷落石，陵寝中八音锁局启动，宫商角徵羽依次回响，如千军起舞，层层回荡。她唇瓣未动，灵识却引领万象之音：鸣石起，回梦启，隔魂锁，火脉归。
一道道金光自她体内飞出，如丝如线，织成一张巨大的音律结界，从陵寝祭坛扩散至整座贺兰山南麓。
石靖安应音而动，猛然拔出背后巨剑，那剑已埋于风谷千年，如今锋芒不减。
石靖安身形骤闪，落于铜牛之后，风声化刃，劈开第一层沙幕。
“守护者石靖安在此。”他朗声开口，声音如钟，回荡山谷，“入梦之贼，若执念不去，便折骨毁魂，于此终结。”
盗贼首领冷笑：“一个破石像，也敢拦路，活够了？”
他掏出一件奇异装置，是由高阶星官改造的“裂梦符”，专破梦中防御。
装置启动之瞬，沙中顿时飞出数十道黑刃，如箭般射向石靖安。
石靖安不闪不避，巨剑横斩而出，一道音波骤然冲破空气，正是迦陵频伽传来的“徵音”。音波所到，黑刃寸寸炸裂，灰飞烟灭。
那一瞬，他与迦陵频伽的意念短暂交汇。
他听见她的心声：靖安，不需守我于梦底，我已归位。你去，守这座陵的边疆。
石靖安眼中光芒微闪，低低一声回应：“是。”
他身形如风，掠过石兽之间，巨剑扫荡敌阵，背后石马嘶鸣、翼狮展翅。他不是人，他是梦的律令，是千年信念所锻的兵锋。而迦陵频伽，则是梦的本源。
她双眼睁开，毫无惧意，轻抚磬面，继续吟唱，那声声召唤，皆是梦中之音：火中鸟，梦中音；听我召，起雷霆。
音浪如潮，卷入天地，整个陵寝像是一座活着的祭乐器，在伽音的引导下，与这场来袭者的贪欲交战。
梦中音，听我召......梦中音，听我召......
梦中音......
林音无奈的笑了。
听我召......
又来了，林音忍不住在梦里狂翻白眼。请问，她到底什么梦女体质！是每次只要稍微犯困就会进入什么奇怪的梦境世界么？
她真的无语，而人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就好像此刻，林音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那座梦境的。
四周的风声忽然止了，耳畔是一种极深极远的低吟，如水中碎玉，如晨钟暮鼓，又如一声长啸之后化作余音无尽的哀歌。她在一条长而昏暗的宫道中缓缓前行，指尖轻轻触碰着墙壁上浮雕的边缘，像是在试图确认那不是幻觉。
地面下似有某种气息在脉动，像地下的风，像埋藏已久的呼吸。
她发现来到了一座广阔而空旷的陵室正心，八根覆有青铜铭纹的兽柱静立四方，中央是一座升高的圆形石台，台上刻着复杂的梦纹阵法，正中是那尊沉眠的靖安石像。
在石像前，跪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红裙金羽绣衣，披发垂肩，肤若凝脂，眉眼安详，似笑非笑。她屈膝跪坐，双手在胸前比着莲花诀，眉间微动，口中正低声吟唱。
那不是凡人的语言，是种远古而悠长的乐音，仿佛从天地初开就已存在。音律之中似有鸟鸣、钟磬、水波、雷声，千种意象交织成一曲不似人间的神歌。
伽陵频伽。
林音的喉咙一紧，几乎不能呼吸。她不记得曾见过这女子，却在无数梦中听过她的声音。那是王女的面容，却非生者的神情。她如同梦之化身，神之使者，在这片幽深陵境中以歌守墓、以梦入界。
伽音流转，地下忽然传来轰鸣之声。
林音转身看见，那些沉睡于四壁之间的石雕——鎏金铜牛、西夏石马、石骆驼，甚至陵道尽头伫立多年的破碎石人，皆被唤醒了。它们原本只是器物，如今却仿佛有了魂魄。
铜牛从土中跃出，蹄声如雷；石马甩动脖颈，金鞍赤鬃仿佛燃烧；那石骆驼负重而起，石眼中竟隐有朱砂微光。它们无声嘶鸣，绕着伽音之阵列成护阵，向陵外奔腾而去。
林音心神震荡，几乎站立不稳。因为她看见靖安石像开始动了。
那尊冷峻威严的石像缓缓睁开空洞的眼眶，胸口的火纹灼灼闪耀。睁眼的石像变成了熟悉的样貌，好像那个曾经自己面前流泪的男人——他缓步向前，一步一声，像沉雷滚动山谷。他没有看她，只是径直走向陵门方向。
身后伽音不停，像是战歌，也像送别。
石像背影高大孤绝，正是千年之前苏沐风所言的“非人、非神、非兽”，在此刻成为抵御外侮的第一位守门者。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古朴巨剑，剑身雕有鸾鸟绕枝，刃上缠绕着音律纹路，隐隐与伽音共鸣。
林音怔怔看着。
陵门之外，已经传来惊雷之声，有外力正试图强行入侵。而陵中早已戒备森严，王女之音未停，石兽已动，石靖安一人，率万象之魂，赴那不可抵御之战。
林音只觉血液翻涌，眼眶湿热。
那歌声如水，从伽陵频伽的口中缓缓流出，也流进了她的骨血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梦不是幻觉，而是未被记起的前生投影。
而她——也许并不是旁观者，她就是迦陵频伽的应者。林音缓缓向伽音阵心走去，每走一步，脚下梦纹便亮起一圈光。
那光，仿佛回应了她身上未曾察觉的某种记忆。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小音，你早该回来。”
“不，我拒绝！”
林音猛的惊醒。
列车进入长隧的瞬间，车窗外的光像被一道黑幕无声吞没，车厢内灯光自动调亮，掩盖了那一瞬的突兀黑暗。
林音的眼睛却没有适应的过程。她好像还留在那个梦境的余温里，迦陵频伽的笑容像残影一样浮在她的视网膜深处，低头盯着指尖上握着的笔记本封皮，封皮上的折痕似乎与梦中高台寺塔门上的木纹交叠，一道一道，连绵不绝。
苏城立刻俯身过来轻轻摸着林音的头，顺毛儿捋：“小音不怕，学长在呢，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林音不好意思的躲着苏城关切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轻描淡写的否认：“没有，不记得了。”
苏城好像习惯了，淡定的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杯特调饮品递过来。
林音瞥见苏城递过来的饮料异常熟悉：“草莓柠檬？”
苏城点头，笑了笑：“聪明。”
林音接过那杯饮料，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那是一种奇妙的冰凉感，像是记忆也一并随之复苏，抿了一口，果味在口腔中轻盈炸开，酸涩、微甜，竟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她总觉得这个过程好像经历过，但环顾四周，却没找到第二杯草莓柠檬，这种近乎真实的即视感，让林音不知道该怎么讲给苏城听。
“学长。”林音叫他。
苏城耐心的：“嗯？”
尽管林音叫完苏城就陷入了沉默，但他始终没有催她，只是将目光安静地落在林音身上。不是盯着，也不是等她说什么，是一种几乎不带目的的陪伴——像从林音记事起，他就会做的那样。
林音低头望着手中的饮料，轻声说：“学长，你知道吗？有研究报道报告，人类世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都经历过‘似曾相识’的感受。有时候，那些感受都不是真实的记忆，只是大脑自己制造出的熟悉感。”
她顿了顿，又喃喃道：“可我分不清了……这杯草莓柠檬，我好像已经喝过一次，一模一样。”
苏城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脸上，仿佛早已习惯她的这些“怪梦”。
林音突然抬头，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你怎么会在这儿呀，学长？”
像刚从梦中醒来，问题问的没有落点，但她问的这个问题不是重点，而是再带着某个记忆中的答案等一个回答——林音想要“验证”苏城的回答。
苏城温柔地笑：“因为你在这儿，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