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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陵影丨第二卷 时空裂隙篇丨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晨光透过百叶窗,一道一道斜落在地板上。

林音就这样睁着眼,静静地坐着,看晨光熹微一寸一寸的走近,感觉到自己真正地醒着,像久别重逢的陌生人,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

药效还有些许残留,一点轻微的头痛从后脑传来,她却没有恼怒,只是像接受某种注定的惩罚。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梦里母亲最后的声音依旧在脑中回荡——“你会找到他,也会找到你自己。”

林音知道,她不能再躲了——起身,赤脚走到窗前。

地板有些凉,仿佛提醒她:这不是梦了。这是真实世界,王黎理已经不在了,而林不言——那个她恨透了的父亲,那个欠她一个人生的男人,还在她必须追上的未来里。

桌上,那封北大博士录取通知书依旧摊着,上面墨印清晰,名字是她的,但她从未觉得自己属于上面任何一个字。

林音轻轻叹了口气,第一次认真看那张纸。

“妈妈,谢谢你。”她低声说。

那不是感谢录取通知书,而是感谢母亲,在她快要沉入梦的深渊时,把她重新推了回来,没有让她放任自己潜入深渊。

林音开始收拾自己,也收拾物品,不是考博要带的资料,而是林不言留下的线索。

书架最底层的牛津布袋里,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收到的一封快递。那块刻有“音”字的玉佩,残损的西夏陶片,拓印不全的《守护者誓约》,还有几页父亲亲手誊抄的文献页码——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箭头,指向某段关于“迦陵频伽与塔门对称性”的文段。

“你诞生那日的星空,终将成为解开西夏陵密码的关键。”她念出这句话时,声音已经稳了下来。

林音终于意识到,母亲不是唯一在等那个人回来的人。

她也是——不是等爱,是等审判。

林音想找到他,当然不是因为还在乎,而是因为林不言必须为他错过的所有,承担代价。

她换上牛仔裤和帆布鞋,把所有线索装进防水档案袋中,推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再次看向空荡荡的屋子,再次独自一人站在曾经充满温馨的家里,向王黎理的房间望去——她知道,她身后已空无一人。她接受了:世界如此之大,人类如此之多,却只剩下了她自己。

但是,这次,她不再躲了。

林音把药盒倒进马桶,一颗颗看着沉下去,没有颤抖。

马桶冲水时的声音格外清晰,如同替她宣告了某种仪式性的告别。

她出门,拉上行李箱。

阳光打在她脸上,眼睛不再空虚,而是透出一点,薄得几乎看不出的锋芒。

门外,苏城倚着走廊栏杆,正想敲门,一见林音拉着行李出来,不由一愣:“你……去哪?”

林音拉上背包带,声音低哑却坚定:“贺兰山。”

“贺兰山?去干嘛?!”

“去找林不言。”林音说这话时,眼神平静得像要去送一封普通的快递。

苏城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林音抬头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像多年前他们还在胡同里抓萤火虫那样浅笑:“放心,学长,我不会再吃药了。”

苏城挑眉看她。

“因为从今天起,我的梦……开始变成现实了。”

林音并没有告诉苏城,一周前,她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

寄件人栏空白,邮戳模糊,但熟悉的字迹却让她几乎瞬间认出,那是林不言的笔迹——那个她恨了半生的父亲。

快递盒并不大,里面装着一本泛黄的考古调查笔记本和一个细长U盘。笔记本封面写着“靖安塔周边考古观察札记(内部)”,翻开第一页,熟悉的笔触映入眼帘——不是出版稿件里那种经过润饰的用词,而是林不言写给自己看的“真笔记”:

【1999年5月19日,贺兰山北麓,拜寺沟塔址】

“今日,第三次前往北塔遗址。早八点震感明显,文保署人员封锁东南角塔基。苏万宁坚持继续深挖,试图证实‘梦构反应’与塔心构造的同步性。已录视频备份留存……他太着急了,我们都太着急了。”

林音的指尖在“梦构反应”那四个字上停了几秒,胸口隐隐发紧。

没有一秒犹豫,她将U盘插在电脑上。

一段4K高清画质的视频缓缓启动,像是有人刚刚用最新设备拍摄、剪辑过,时间戳却显示为三十多年前。

镜头最初对准的是贺兰山北麓的拜寺沟塔址,塔影在黎明中斜斜地倒映在地表的积雪与风沙之间。

镜头迅速推进,两个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央,苏万宁与林不言。他们戴着头盔,背着三脚架和震波采集仪器,正在古塔基座附近记录爆破后的断层数据。

苏万宁面色紧张,不断向林不言确认“是否能定位到图谱中心轴”,而林不言沉默着,只在镜头前低声说了一句:“这不是遗迹,是入口。”

塔下传来隐隐震动。视频像是受到了干扰,画面中段闪现出奇异的光斑,仿佛镜头捕捉到了某种超出物理规律的异常共振。

那一瞬,林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画面诡异,而是因为她梦见过这一幕。

那座塔,那两个人,甚至那句“这不是遗迹,是入口”,她都在梦里听过。

梦中的自己,就站在那座断塔前,耳边是遥远的鼓声和呼啸的风。

那不是用理智和巧合能解释的画面撷取,而是她画过的塔,是她梦中走进去过的废墟,是她在REM阶段浸入式经历过的场景。

她以前以为,那只是梦而已。可现在,父亲寄来的这段影像,正一点一点撕开现实与梦境的接缝,像是谁用手剖开一张皮,让她看到时间的肌肉。

林音曾无数次在梦中走进一座塔,塔内封锁着无法言说的结构,像是某种建筑,又像是生物组织——随着呼吸轻轻鼓胀。

她梦里的塔,真实得过分。如今,她才知道那不是梦,是她踏入现实之前的“预知”。

梦构系统,是林不言离开研究所后的研究主题。但靖安妙音计划,是早于止梦计划之前的——最初引领他走上研究这条路的初心,也是他和苏万宁决裂的导火索。王黎理口中那个“始终不愿放弃的疯子”,终究是让林音不得不承认一个可能性:她的梦,或许就是另一种被压抑的现实。

视频的最后几秒里,镜头剧烈摇晃,一个急促的声音从背景传来——是林不言:“音音,如果你看见这个……如果你走到这里……那说明,门开了。”

林音站在客厅中央,长时间没动。

视频已经停止,屏幕黑了,倒映出她的脸,她看见自己的瞳孔颤了一下。

当时林音根本懒得搭理林不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看到他那张脸都觉得生理性厌恶,恶心到想吐。可此刻,林音突然有种直觉——林不言并不是在向她传递过去的线索,而是在向未来的她投递信息——梦构系统,从没停止过。

而她,就是那个唯一能解读这些梦的人。

林音没有告诉苏城这段录像的存在,不该有人知道。

此刻,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楼道口,望向亮金色的北京早晨。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的背影,却像从另一个时空刚刚走出。

她不是去考古,而是去寻梦,也去拆梦。

更是去对一个人,宣判命运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