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音睡了一整天一夜,叫也叫不醒,也不发烧,也不渴不饿,就这么沉沉地睡着。
王黎理从焦灼,到恐慌,再到几近崩溃。
夜里,她拿起座机,想要给林不言拨电话,想想又放下了,拿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
凌晨两点,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拨通了研究所的电话。
嘟……嘟……
接线那端传来一阵慌乱的翻找声,一个年轻声音气喘吁吁地接起来:“喂?这儿是苏所长办公室。”
“你好,我是林不言的妻子,王黎理。”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请问,林老师在研究所吗?我有急事找他。”
对方迟疑了一下,显然睡意未退:“林老师……啊,好像这两天出去了,说是要去现场勘查……”
“他去哪儿了?怎么能联系到他?现场那边,能不能让他接一下电话?”
小助理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也带着几分真诚的无力,“不好意思啊,嫂子。林老师具体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他只是回来拿了一份资料,说是‘要查证一个重要线索’。”
王黎理沉默了一瞬,强压住嗓音中的颤意:“那你能不能让他回来第一时间跟家里联系?真的很急。”
“我记下了,嫂子您别太担心。他要是回来了,我马上让他回您电话。”
“谢谢。”王黎理轻轻地说完,手指颤抖地挂断电话。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窗帘也拉上了,可她却觉得整个屋子都亮着。那种不是光源带来的亮,是神经紧绷过头后的一种幻觉——像一盏悬在体内的灯,一直亮着,不肯熄。
她踱回卧室,站在床边。
林音仍旧闭着眼,孩子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封闭了整个世界。
她静静地看着女儿,突然有一刻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濒临溺水的感觉,她想要大喊大叫,但空气却像是被抽空了。
这一夜,她一滴水都没喝,眼睛却一直发涩,像风吹过的枯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凌晨四点,她在女儿床边坐着,抱着她的小手,轻声反复地念:
“小音,醒醒……妈妈在这儿,妈妈陪你……”
天微亮的时候,她几乎站不起来了。
每天早上,林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卧室门口大叫一声“妈妈——我饿了!”
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那种寂静,不是安静,是一种没有回声的空洞。
王黎理没敢再等,给林不言留了张字条,就独自抱着林音去了儿童医院。
她从神经科开始,一路查到脑科、内分泌科,医生轮番换了几拨,血检、脑电图、核磁、甚至连极罕见的睡眠障碍筛查都做了,所有的结果,都如出一辙地写着两个字:
正常。
主治医生皱着眉翻看一摞数据,说:“孩子身体没问题,甚至说,指标好得出奇。”
“那她为什么不醒?”王黎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种破碎的质问。
医生沉默了很久,说:“小孩子有时候发育期间,会出现阶段性深度睡眠。也许是在长身体,家长不要太紧张。”
“长身体?”王黎理苦笑了一声,几乎失控,“她已经睡了快三十个小时了。”
医生摊了摊手,显然也无能为力。
无奈之下,王黎理只好将沉睡的林音带回了家。
已是傍晚,落日斜照,天色昏沉。
林音躺在自己小床上,姿势和昨夜一样。双手自然地搭在胸前,指间紧紧攥着那枚淡青色的玉佩。那块玉佩,自从林不言从考古点带回来后,林音就再没取下过。
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如水中的月,静得近乎虚幻。
王黎理坐在床边,眼眶干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她努力把声音放得柔软,一遍一遍唤着:“小音……宝贝,小音,醒醒啊……”
孩子毫无反应,像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王黎理的视线,在林音的脸和她手中的玉佩之间来回移动。那枚玉佩,此刻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光。
她突然想起,林不言曾交给她这块玉时,专门交代过:“这是之前苏所长交给我的,他说这个东西可以压制一下小音的梦魇,但一定会有副作用。到底是什么样的副作用,现在还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样,你给她戴上吧。”
王黎理把玉佩还回到林不言手里:“那就不戴了,知道有什么样的副作用,还能对症下药,看看怎么补救。不知道副作用的东西怎么能给孩子戴呢。”
林不言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个,可能是她与那个世界的桥。”
桥?哪一个世界?
一个考古学家口中的“世界”——到底是时间的尽头,还是历史的入口?
王黎理终于忍不住,轻轻伸手,去扯那玉佩的绳结。
那绳结似乎早就松了,一扯就断,迅速滑落至王黎理的掌心。
玉佩摘下的的那一刻,空气像忽然回暖的水流,轻轻荡动了一圈无形的涟漪。屋里像突然静了一秒钟,墙上的钟声、窗外的鸟鸣,都仿佛迟滞了一瞬。
下一秒,林音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却微微发红的眼睛,仿佛刚从深海浮上水面,水雾未干,映着遥远的光与火。
“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锥子一样扎进王黎理的心。
王黎理一愣,几乎扑了上去,握紧了女儿的手。
“宝贝?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的宝贝,你吓死妈妈了——”
她哽咽着,把孩子抱紧。
林音怔怔地看着她,像是从漫长的旅途中归来,犹豫片刻,才缓缓开口:“妈妈,我在过去看见爸爸了。”
她的声音变得低缓而沉稳,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像一个穿越千年的旅人,刚从风沙的缝隙中归来。
王黎理没听懂:“宝贝,是想爸爸了吗?爸爸一会儿就回家了,咱们就不去爸爸单位找他了,好不好?”
小林音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爸爸……拼好了靖安。有个扎着辫子但光头的人说,靖安已成,神象已动。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皱了皱眉,“然后,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那些东西,不该被唤醒。”
王黎理瞳孔骤然收缩。
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玉佩。
那块玉佩,在微光下泛出一圈圈柔和的青芒,像呼吸一样微微起伏着,似乎正在缓慢从某个“梦境之门”中收回自己的灵魂气息。
这一刻,时间,仿佛裂开了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