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云层，将古老的陵墓与周围的环境劈成不规则的图案。没有被月光笼罩的沙丘沉睡在黑暗中，而被月光唤醒的这片荒芜之地则披上一层神秘的银纱。
浸润在月色下的土地仿佛沉睡千年的梦魇，被悄然唤醒。
林不言手中捧着一块最新发现的石像生残片，手指在铜绿与裂痕交错的纹理间轻抚。他屏住呼吸，双手微颤，仿佛捧着一颗即将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的将这最后一块残片嵌入早已拼接好的残躯之中。
一声微不可察的震动，自石像生体内响起。
完美契合！
林不言简直不敢相信，这块残片竟然完整的嵌入了缺口处。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几乎要跪下来亲吻那块刚拼上的残片。
“成功了，”林不言哽咽着说，“黎理，它完整了。”
伴随着兴奋又激动的呐喊，林不言转身抱住了王黎理。
这尊西夏陵前的石像生，是他修复完整的第一件古文物。多年考古与复原，终于在此刻凝为这声幸福的呐喊。
王黎理眼眶泛红，轻轻点头，随即笑着回抱住他。
“是的，老公，你做到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拂过夜风的风铃。
林不言松开她，眼神狂热：“快，把它画下来。我怕我是在做梦，要不然你掐我一下，好不好？”
王黎理轻轻拍了拍林不言的背，语气中夹杂着自豪与心疼：“别怕，老公，你已经做到了，正如你保证过的那样，你绝对不会让它永远残缺。”
王黎理立即打开速写本，蹲下身，在昏黄的灯光下迅速勾勒出石像生的轮廓。起初，她的笔有些颤抖，但很快那线条越描越坚定。
两人沉默地守在石像生旁边，像守着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有文献记载，石像生并非单纯的陵墓装饰，而是护陵之灵，天命之兽。它们沉睡于西夏王朝的龙脉之地，形影不移，忠心不泯。
更古老的传说中，石像生不仅守陵，更守一音——那是天地初鸣，万灵归一之声。若遇迦陵频伽，其声可开界门，引归魂灵，映照千年。
站在他们眼前的这尊石像，通体由青石雕刻而成，兽身人面，眉目肃穆，神态静默，身披铠甲般的浮雕纹饰，双足稳踏于地，肩头残留着古战的裂痕。
王黎理边画边说：“我看过一个野史，据说，真正完整的石像生曾守护着能唤醒时空之门的妙音鸟——迦陵频伽。”
她抬起头轻声问着此刻还处于激动状态的丈夫：“老林，你说，你亲手修复的这尊石像生，能不能帮你找到心心念念的迦陵频伽呀？”
林不言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石像生那双静止的眼眸。
他也记得在一本民间传抄的旧残卷中，读到过这样的话：
“石像不语，一朝复形，其内有灵，其灵守音；音至，界开。”
“守音”，指的是被命运绑定的那只神鸟——迦陵频伽。
林不言摇摇头：“不知道，如果真的能找到...”
王黎理看着突然停下来的丈夫，只见他眼神狂热，充满“疯”劲儿。他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风，忽地停了。
窗外月色骤明，像是整个天地屏住了呼吸。
浸润在月色下的研究所后院，碑林之间，一道模糊的人影在黑暗中显现。月光洒下，照出一袭古装，青铜剑负于背，甲胄铿锵的纤长身影。
石靖安，从沉睡中醒来。
他打量着眼前这处陌生的环境，耳边，忽然飘来一段哼唱——像风擦过檐角，如水流穿石。那旋律轻柔、遥远，似曾相识。
石靖安循声望去。
碑林之间，一个小女孩儿蹲在一块残碑前，身穿白色长裙，嘴里哼唱着，手指轻抚着碑面——像在安抚一头沉睡的兽。
被歌声吸引的石靖安，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你在唱什么？”
小女孩儿抬头，一双眼睛澄澈如雪，手指在唇前轻轻比了“嘘”的动作，又对着他清甜一笑：“它哭了，我哄哄它。”
石靖安一震，只见小女孩儿手指所抚之处，正是“伽”字残缺的一笔。而她的声音，正是梦中的那段哼唱。
迦陵频伽，未出壳时已能歌，其音清婉，人听之忘忧。
石靖安盯着眼前的小女孩儿，忽然生出一种荒谬却又真切的错觉——她不是凡人，而是从西夏古墓里走出来的迦陵频伽，不说话时安静如石，一开口就叫万物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林音。”她的声音软软的，却像从空谷里传来。
石靖安心里猛地一震。
林中之音，正是鸟语初鸣。
石靖安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从那一刻起，他再也忘不了林音的声音。像某种来自千年前的回响，藏在碑缝深处，只有极少数人听得见。
***
风沙骤起，黑云压城。
男人护着她，身披瘊子甲，肩负古剑。
女人问他：“你是谁？我爸爸呢？”
男人着急的答：“你快走，他们来了。”
成群的黑衣人如蛇般逼近。
男人将她推入石门，自己则转身迎敌。
女人只能看见他口中喊了一句什么，却已听不清。
那一刻，女人终于明白——他不是梦。
他是她的守望者，是命定的诅咒与温柔。
一段苍凉的吟诵在夜空响起：
“迦陵频伽，乃凤凰之后，生于妙音，涅槃一世。其声可救，亦可毁。而守护者，永困流年，不得归返……”
白光覆顶。
梦境破碎。
***
山洞内，黑暗与静谧交织。
四周的岩层重重叠叠，如同古老史书的断章残句，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失落王朝的回响。
林音在一片混沌中缓缓苏醒。她的身体僵硬，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只能焦急的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某种远古之物在沉睡中复活。
“迦陵频伽，快醒醒！”焦急的声音划破黑暗，如同一道惊雷，震入她的耳中。
是谁？在唤她？
林音试图睁开眼，却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眼皮上。头疼欲裂，意识昏沉不清。
“醒醒！不能睡！”
她在梦里自嘲地想：又是梦吗？老这么做梦真的不行，得改善睡眠质量了。但这梦太真实了，仿佛皮肤下的血液都被这梦境牵动。
忽然，林音感到一种温柔的坠落——有人将她轻轻放下，扶着她靠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
远处天色压低，连绵的山被云层压得几近塌陷。电闪雷鸣间，天地像是一头怒吼的猛兽。
少女终于缓缓睁眼。
入眼的一个肩膀受伤的男人，跪在她面前，满身血迹。
“迦陵频伽，你终于醒来了。你昏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些人伤到你了……”
少女愣愣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茫然。她越过男人环视四周——这山洞不大，洞口斜斜落下的光照亮半个空间，岩层像年轮般叠起，包裹着久远的秘密。
她张了张嘴，却脱口而出：“石靖安……”
男人一愣，随即点头：“是我。”
可她脑海中却一片空白。这个名字从嘴里蹦出来，像是某种本能。但她根本记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事。
林音低头，看向红袍下摆的黑色羽毛纹样，喃喃念着：“我是谁？迦陵频伽？还是，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疼……我是谁？”
男人担忧地靠近：“你还好吗？迦陵频伽，哪里不舒服？”
林音没有回答，只是捂住额头，眉头深锁，像在从自己脑海里寻找线索。
突然之间，一切声音消失了。男人的声音仿佛被按下静音，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音抬头，看见男人仍单膝跪着，伸出手，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挡。
光壁。
一层透明的光壁，带着繁复的青铜图纹，像蛇纹般扭动。林音看着那图案，觉得熟悉至极。
“石靖安……”她轻唤，声音像羽毛拂过光壁。
男人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向她靠近，却始终无法触及。
林音试图靠近石靖安，却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深井。
她惊呼，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余风的呼啸，混沌无边。
***
石靖安倏然惊醒。
小林音仍坐在碑前，望着他，歪着头问：“喂，你怎么哭啦？”
石靖安怔怔摸了摸脸。
他——竟已泪流满面。
风里，还残留着那轻轻的哼唱，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