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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跌落 小说·柴新文

跌落

小说·柴新文

2002年暮春的那个午后,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成群的鸽子在空中飞翔,花坛中几株桃树在微醺的春风中摇落满身的桃红,绽出一身新绿。

谁都想不到,在这个春季的午后,死神会骤然降临。

这时候,下了班的丰,骑着自行车刚拐进楼道,习惯地抬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和阳台,就看见他的老婆英站在阳台的平台上,就看见他的老婆英,像一只大鸟一样从阳台上飞了下来,双臂张开,长发在空中漂亮地散开,并且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丰听到英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叫声好像从极远的地方传入丰的耳膜,让丰听上去感觉极不真实。就在丰的嘴巴由于吃惊而张成“0”形的时候,英的头颅已撞到了地上,“噗”地一声,像撞碎了一坛四川酱豆腐,红红白白的东西溅了一地。这个晴朗的午后,丰就这样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的站着,与躺在地上的英凝固了一般。

事情的开头在一月前的一个早晨。

冬天刚过,春天便急不可耐的进入了角色,暖洋洋的春风在阳光里散散漫漫地拂来刮去,有苍蝇开始“嗡嗡”地飞了。

英和班组的另外两个女工琴和云干完了活,走出阴暗嘈杂的车间,来到外面的太阳地里。英干的是给钢结构喷漆的工作,这个活很脏也很累。英她们穿着很脏的工作服,身上满是红色的油漆和铁锈,她们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顶白的确良做的白帽子,口罩的一端摘了下来,一端挂在耳朵上,手里拎着工作时戴在手上的帆布手套。

英她们站在明媚灿烂的天空下,显出一种与春天极不协调的色调。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琴的女工突然用手一指说:“看!那不是楚吗?”

于是英她们扭头去看。英和女工们看着楚从远处渐渐地向她们走来,一直走到她们面前。

楚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楚原本是和英她们在一个班组的,可是一段时间里,楚一直没来上班,旷工了很长时间后厂里把她除名了。英听厂里的人说起过楚,说楚给一个做珠宝生意的老板当了小三。英有些不信,楚以前可是个可爱清纯的女孩呢,和她们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的分不开。

这时,楚已站在了她们的面前,并且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强制性地塞进了英她们的鼻孔里,英鼻子痒痒的,打了一个喷嚏。

楚说:“哟!想我呢吧亲,英姐、琴姐、云姐,你们不认识我了?”楚说话的时候,腮边的两个酒窝显得很动人。

琴说:“怎么会呢?楚原来还是蛮漂亮的嘛,怎么原来不觉得呢?”

楚笑了:“人要衣装嘛。”楚笑的时候,耳垂上的两个金耳环左右摆荡,显得有几分矫情。脖子上的金项链看上去份量很足,有些浮夸。

英觉得楚一点也不像以前的那个楚了,原来的楚直直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把,很清丽很纯净的样子。而现在的楚,则显得一身风尘了。

楚说:“我今天是专程请你们来了。”楚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过两天就要随珠宝商走了,去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有他们的一个分公司,她和珠宝商有可能就不回来了,走之前请姐妹们今晚在丽都国际聚一聚。

楚的话令琴和云很兴奋,一起表示赞同。

“英姐,你们可一定要来。”楚见英不说话,就特意地叮嘱道。

“哎,好。”英只好笑着点了一下头。英其实是不想去的,所以表现的有些懈怠。

楚走了。云和琴开始商量起晚上去聚会穿什么衣服,一脸兴奋。英不想去,一是因为自己不会跳舞也不会K歌,去那种地方难免尴尬,二是没有去那种地方穿的衣服,平常穿的都是过时的衣服,穿去恐怕被人笑话。所以英答应的很勉强。

下班的路上,英一直在想晚上去聚会的事。英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女士夹克衫,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英想,我不可能穿这种衣服去聚会吧?英努力地想着,梳头一样把自己的衣服过了一遍,也想不出哪件衣服更好一些。英想着想着就有些伤心,结婚这么多年,英基本上没怎么给自己添衣服。其实英长得挺好看的,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皮肤,清秀的五官。英当时可是工厂里的厂花啊。英在众多追求者当中选择同厂的丰做自己的丈夫,是看上了丰的善良、厚道。

丰从小没了父亲,和瘫痪的母亲相依为命,英想,对母亲好的男人对老婆肯定也好,于是就和丰结婚了。结婚后,英和丰的工资都花在了丰卧床久病的母亲身上,以后又有了儿子园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几年前,丰和英所在的工厂改制,原厂土地用于商业开发,工人都买断工龄回家了。后来,厂子在一个新地方重新组建,国企变私企,英和丰又回到厂里上班,不过身份是合同工。

厂里的效益不好,经常没活干,工资都是效益工资,没活干的时候只能拿个生活费,去年丰的母亲去世又花去了几乎所有的钱,英的日子过得更加节俭清苦了。有时英也背地里哭过,要是当初没有嫁给丰,英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些?英不知道。不过令英感到欣慰的是,日子虽苦,丰却很疼爱英,家里家外,所有的活丰都不让英插手。丰很爱老婆英。

英回到家的时候,丰已经把饭做好了,房间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英的心一下子就被家的温馨幸福感充满了。

丰一见英回来了,就喊儿子园园说:“儿子,妈妈回来了,出来吃饭吧!”

儿子园园从房间欢快地跑了出来,边跑边说:“爸,下周要交复习资料的钱。”

“知道了,唉!现在这钱太不经花了。”丰盛着饭说。

丰和英一家三口坐下来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英把菜里的肉丝都挑给了儿子,儿子园园12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丰问英:“今天累吗。”

英说:“不累,你呢?”

丰说:“今天去车间转了一圈,除了你们车间那些外加工的喷漆活,其它都没活干,放假了。”

英吃着饭,心里发着愁,丰要是放假了怎么办呢?

“别担心,明天我去快递公司看看,听说那里招人呢,只要送的多,工资还挺高的。”丰低头大口地扒着饭,打趣说:“就凭我这身板儿,多送几个区域,挣得肯定少不了,放心吧老婆”

“哦。”英放心了,有丰在,英什么都不愁了,心里踏实。

“那个楚,要走了,去南方,晚上约我和云还有琴去丽都国际聚聚呢。”

“哪个楚?”丰停下咀嚼问。

“就是那个头发直直的挺好看的姑娘,后来旷工被开除的那个。”“哦”丰想起来了。

园园夹菜时把一片菠菜掉在了桌上,英夹起来放在了自己的碗里,说:“快吃,吃完了写作业。”

吃完饭,英坐在床边拿起一件毛衣开始织起来。丰则坐在饭桌旁边的椅子上喝茶看电视,儿子园园拿着一支笔在小屋里写作业,英织着毛衣,心里想,算了,不去了,在家多好,这么安静,这么温暖,丈夫孩子,多好。英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恋家爱家。日子过得虽说紧点,但英挺知足的。

时间一点点的从英的指缝间滑过,电视上的新闻联播开始了。

丰突然说:“你怎么还不收拾收拾?都7点了,你不是要去聚会吗?”

英织毛衣的手停了一下又动起来,说:“不去了,乱糟糟的,不想去。”

丰喝了一口茶说:“去吧,去散散心。”

英说:“算了,不太想去。”

丰笑了,说:“还是去吧,那里听说装潢的可漂亮了,平时可都是大款精英们去的地方哦。”

园园在一边扔掉手里的笔问:“爸爸什么是大款精英啊?”

英笑着说:“傻瓜,就是特有钱有本事的人。”

“那我也去!”园园跳起来说。

丰说:“你一个小孩子去什么去!一会儿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园园撅着嘴回屋了。

英说:“要去,穿什么衣服呀。”

丰来了兴致说:“我来帮你挑。”

两个人就开始翻起柜子来。英一件件地把属于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放在胸前比划,每次丰都摇头。

英泄气的把衣服往床上一堆,说:“算了,不去了。”

丰不甘心地还在柜子里翻腾,翻了一阵,丰也泄气了,停了下来。

丰站在地上,看着坐在床边的英,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秀美,英的脖子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天鹅的脖子,长而圆润,白而细腻。英低着头的时候,在丰看来,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儿那样美。

丰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英,结婚这么多年了,英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点的衣服,这让丰感到很难过。丰想,英的青春秀美就要像秋天的黄叶一样,快要落入时间的流水里慢慢地流走了。

丰的伤感从心里爬到了脸上,丰说:“英,明天把存折的钱都取出来,去买件好看的衣服吧。”

英笑了:“明天有什么用?算了,不去了。”

英开始整理堆在床上的衣服,这时丰突然看到枕头边上放着一团紫色的东西,是一件纯羊毛的套裙。丰知道,这是朋友赵佑媳妇的。几天前,赵佑的媳妇拿着这件羊毛套裙来找英,请英给上衣的下摆结上一排流苏,说现在流行这个。赵佑的媳妇从来不会干这些。英给接好了,只是还没有给送过去。

丰抖开套裙,在英的身上比量了一下,发现英特别适合这套裙子,丰就说:“英你试试。”

英说:“不试,人家的衣服,让人家赵佑老婆看到多不好。”

丰说:“你就试试嘛。怕啥。”

英就接过衣服试了起来。其实,英很喜欢这套裙子,紫色给人一种神秘感,尤其是小方领上的那几朵雪青色的小花透着清新淡雅,英不止一次地在自己身上比量过,在心里掂量过它的价钱。

这时候,英穿好了衣服。身着紫色套裙的英一下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浓浓的紫色把英的皮肤映衬的象牙一样白,英的身材也因为这套裙子而显得韵味十足,英笑起来是那么的迷人。英的美让丰很是心痛。

英说:“还是脱了吧。”

丰赶紧按住英的手,并且在英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英看了看外面的儿子,示意丰注意点,然后丰和英都悄悄地笑了。

丰说:“英,这些年真苦了你了。”说完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英笑了,推了丰一把说:“看你!”

丰也笑了说:“快去吧。”

英说:“穿别人的衣服不太好吧?”

丰说:“没关系,就一会儿,又弄不坏,晚上回来就脱下来,过几天我给你也买一套这种裙子。”

就这样,英穿着赵佑媳妇的紫色羊毛套裙,去了丽都国际。这一天,离英死的那一天正好一个月。

英穿着紫色羊毛套裙出现在丽都国际门口的时候,西边的太阳正准备落下去。晚霞红红的,像打翻了的一杯红酒,有些凌乱有些迷醉。

琴和云还有楚都在门口等着英,英发现琴和云还有楚也都精心地打扮过,很漂亮。云和琴虽然和英一个单位,但老公都在别的单位,效益也还好,所以云和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互相比着,云有什么衣服琴也一定要有,琴买了金项链,云也赶紧买一条,所以英在两人中间有时很难受也很自卑,但英的自卑只有英自己知道,英表现出来的永远是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英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英的美丽还是让云和琴叫了起来。长长的头发被英整齐的梳成了一条辫子,然后又一圈圈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子,显得很清雅很美丽。

就这样,英往云和琴的面前一站,琴和云不住的赞叹:“英,你从来没这么美过。”

连楚也说:“英姐你真漂亮。”

英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夜总会。炫目的灯光,地上铺着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软绵绵的。服务生领着她们来到了一个包厢,里面坐着四个男人。一个岁数大点的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有点谢顶,其他三个好像有三十来岁。

楚指着谢顶的男人介绍说:“这就是老陈,我的男朋友,做珠宝生意,这两位是业务科的刘科长和徐会计,还有司机小王。”

楚又把英她们介绍给了陈经理他们。英感觉陈经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就滑开了。

这时,服务生进来给上了啤酒、红酒,饮料、蛋糕、果盘,楚说:

“今天我生日,大家敞开了玩啊,今天可是他掏钱哦,不宰白不宰。”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经理也笑了起来。英看到陈经理在楚的大腿上捏了一把,楚一点也不在意,相反笑的更妩媚了。英就相信了厂里的那些有关楚的传闻了。

楚切了蛋糕吹了蜡烛,陈经理拿出一个黑丝绒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纯金的首饰,耳环、项链、戒指、手镯到脚链,黄灿灿的,在霓虹灯下显得很夺目。

楚看了看,撇撇嘴撒娇任性地笑说:“这是生日礼物吗,哎呀别的还行,项链我不喜欢,给我换一个。”

陈经理就笑着说:“不喜欢啊?好好,换,换!”

楚满意地笑了。这时音乐响起,陈经理拉着楚跳舞,琴和云分别被刘科长、徐科长请走了,剩下司机小王和英了。

英喝着饮料想,坐一会儿就走,反正也不会跳。

一会陈经理他们回来了,说笑着坐下,开始玩“小蜜蜂”的游戏喝酒,楚有意灌陈经理,耍赖撒娇的劝酒,一会儿陈经理就有些酒上头了。

陈经理说:“英小姐,我请你跳一曲好吗?”

英正在想着坐一会儿就走,突然听陈经理说要请她跳舞,英就有些慌了,说:“我不会跳,真的,不会跳。”

陈经理说:“客气,英小姐不赏脸吗?”

英更慌了,说:“我真的不会,不信你问楚。”这时楚和琴还有云都说,不会学嘛,好学的很,一学就会。

陈经理说:“学舞其实就两句话,会跳不会跳,搂着只管走。”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楚她们也都笑了起来,说:“形象,现在就兴两步舞,搂着就行。”

说笑了一会,舞曲又响起来了,陈经理真的就请英跳舞了,英的脸涨得通红,经不住陈经理的一请再请,只好站了起来。

陈经理教的很有耐心,英感觉陈经理的臂膀很有力,手掌很宽厚,英在陈经理的臂弯里感觉好像很柔弱,很瘦小。英任由陈经理推拉旋转,觉得自己像是陈经理手中的一个玩偶,英觉得挺累。

好不容易曲子停了下来,英和陈经理回到了位子上,楚她们就问,学得怎么样?

陈经理说:“英小姐很聪明,悟性很好,快掌握要领了。”

又一曲开始了,陈经理还是请英跳舞,

刘科长在一旁笑着说:“陈经理今天可是情有独钟啊。”

陈经理笑着说:“我最喜欢教人跳舞了,很有成就感啊,今天一定要教会英小姐不可。”

英发觉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一闪而过。这让英感到很不安。英想,快十点了,丰一定在家等着她呢,英决定要走了。

英就说:“要走了。”

琴和云还有楚都说:“干嘛要走啊,才刚开始,再玩会儿吧。”

这时琴和云已经和刘科长徐科长还有司机小王混熟了,嚷嚷着要唱歌。

英说:“真得要走了,你们玩你们的。”

陈经理就说:“那就不要勉强英小姐了,英小姐我能再请你跳最后一曲吗?”

英想,反正要走了,那就再跳一曲吧,英就答应了。

英和陈经理跳了一会,英就听陈经理说:“英小姐,你很漂亮。”

英不知道怎么回答陈经理,只好羞涩地笑了一下。

这时,英感觉陈经理扶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异常有力,英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的往陈经理的怀里靠近,英本能的向后退缩,呼吸也加速了,英有些恼了。这时,陈经理的手突然放松了,轻轻一笑,英也暗自吁了口气。可是,英觉得右手心里被陈经理压进来一件什么东西,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英想推回去,却被陈经理紧紧地攥住了手,英很生气,可是又不好意思跳一半就退场,这样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英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从来不让别人下不来台,可英又不想拿着手里的东西。

这时,英听到陈经理说:“英小姐,我是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很美,你应该过比这更好的生活,我住环宇酒店108房间,过两天我就走了,明天有空的话过来找我,我们好好聊聊。”说完又用力捏了捏英的手。

英感到很气愤,她觉得陈经理把她当做那种女人了,英可不是一个轻浮虚荣的女人,英知道陈经理在暗示她,英想甩开他的手,对他说你看错人了,可是,还没等英说出来,曲子就停了。陈经理笑眯眯地若无其事的向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很绅士地和英一起回到了座位上。

英凭感觉猜到自己手里是一条链子,一条金属的链子,英想还给陈经理,可是英又怕楚还有琴她们觉得她和陈经理有什么,让英说不清楚。琴会说:“不然,陈经理怎么会送给你?”

英只好紧紧地攥在手里。走出夜总会,英的手还是那么紧紧地攥着。

夜幕下的路灯在黑暗中闪着炫目的光,暮春的风醉醺醺地带着花的香气在夜的街道穿行,远处夜市的啤酒摊上,烧烤的肉香混合着啤酒的酒气在空气中发酵酝酿。英就这么站着。英摊开了紧握的手,英看到手里一条非常漂亮的金项链,链子精精巧巧地挂着一个鸡心,鸡心的中间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这是送给楚的那条项链,现在却在英的手里。英的心里有些悲伤,陈经理的话让英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就像一个饿汉,空着肚子却嘴抹猪油装相被人发现了一样,令人尴尬绝望,自怜颓伤。

英看着手里的金链子,金色的链子被炫彩的灯光照得发出迷人的光泽,红色的宝石美丽的直晃人眼,英的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是现在就送回去还是明天选一个楚不在的时候再送?可是想想楚不悦的目光,英就彻底没了底气。金项链在手里发沉。

一连几天,英都在送和怎么送的问题上纠缠,金项链让英的内心很混乱。终于有一天,云说楚和陈经理已经走了,去了南方。英很纠结,为自己的犹豫也为陈经理的“慷慨”。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英的生活依然平平淡淡清苦节俭地过着。

这一天,丰下班回家,手里拿着一个手提袋,打开,是一件紫色的羊毛套裙。

丰得意地说:“英,明天是咱们结婚纪念日,今天发工资了,我送得片区最大,发的钱也最多,明天你也穿上漂亮的衣服,和儿子,咱们也去外面吃饭,好好庆祝一下,以后啊,我要让我的英还有园园天天都过上好日子。”

英笑了,嘴上说:“傻瓜,这得多贵啊,买它干啥?”看着丰晒得粗糙黝黑的脸庞,英的心里既心疼又甜蜜。

穿上裙子原地一转,丰说:“真漂亮!”

晚上,丰伏在英的耳边说了许多暖暖的动情的话,英知足了。

第二天早晨,丰上班去了,儿子园园也上学去了,约好了下午丰早点回来,等园园放学后,一家人就去对面的如家川菜馆吃饭。

英今天特意请了假。穿上丰买的套裙,英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感觉还缺点什么,英就拿出陈经理塞给她的那条金项链戴在脖子上,真好!很久了,英的心情从没有这样开心过。

就戴这一天吧,等以后还是要还给陈经理的,英安慰着自己。

拿着项链回到家的那天晚上,英怕丰生气,就撒谎说是楚临走时给姐妹们送的。

丰当时鄙夷地看了看,无奈又嘲讽地说:“到底是傍了个财主啊。”

英当时就想,反正过两天是一定要找个机会还给陈经理的,没想到犹豫中楚他们就走了,失去了还回去的机会。

此时,这条链子挂在英的脖子上。英在心里说:“就一天,就戴一天,以后一定要还给他的。”

英心情轻松的哼着歌儿,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镜子里的英戴着金项链穿着紫色羊毛套裙,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好美!英笑了。

英先去了超市买了一些东西,还去了公园、广场。这么多年,英都快忘了公园是什么样子的了,公园里白色、紫色的丁香花开得到处都是,香香的。还有广场,那么多鸽子,飞起来的时候简直美极了,雪白雪白的。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漂亮的项链,行走驻足在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方,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英很享受这个过程。

午后,英去了浴池,浴池是大众浴池,门票10元,就在街对面。浴池里面雾气腾腾的,英打算好好洗个澡,然后等丰和儿子回家一起去吃饭。

淋浴蓬头的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英的身体被暖暖的水包围了。英想到和丰刚结婚时的情景,那时丰总是喜欢抱着她,用热烘烘的嘴唇去吻她,丰吻她的时候总是呓语般地喃喃说:“英你真好,真好。”

英还想到,那时丰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的时候,总是载着英穿行在通往厂子和家的马路上,引来路两边那些结婚了的没结婚的男女羡慕的目光,自行车的铃声那么清脆响亮,清脆的就像苦夏里的凉拌青瓜,响亮的就像寒冬夜里腾空的礼花。还有周末的时候,丰常带着英和儿子在附近的一所小学操场踢球,儿子的小脚丫总是在踢球的时候把鞋子踢飞,惹得丰和英直笑儿子没有运动天赋。

英想着这些的时候,开心地笑了,真快啊,一晃十五年,儿子都十二岁了。

“大姐,”一个声音从水雾中传来:“麻烦您帮我淘洗一下毛巾好吗?”

一个瘦瘦的女人,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眼圈略微有些发青,一副无神困倦的样子,穿戴整齐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试探着说:“刚擦了一下脚,毛巾有些脏了,我自己淘怕再弄湿衣服,您能帮我淘洗一下吗,谢谢啊。”

英接过毛巾在蓬头下淘洗了一下拧干后递给女人,女人左手接过毛巾,右手极快地在英的脖子上掠过,然后转身跑了。      

英的项链就这样被抢了。

项链!!

女人跑出了浴室,英也跟出了浴室。女人跑出了澡堂跑向了大街,英也追出了澡堂追到了大街上。

女人跑的不快,歪歪斜斜的,英总感觉快追上了,每次快追上的时候,女人一拐又跑远了。

英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飞快掠过的景物,车、树、路边绿化带里开着的红花、白花还有紫色的花,还有一张张人脸——吃惊的、鄙夷的、贪婪的、淫邪的、不知所以的、张嘴喊叫的。

英追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女人彻底的消失了,不知所踪。

英站在十字路口的马路上。

春天的雨轻柔地打在身上,英的双乳湿漉漉的,颤颤巍巍,怕冷似地起伏抖动,一丛浓密乌黑的阴毛打着卷,蓬勃茂盛地伏在肚脐以下的地方,刺人的眼。

十字路口,英一丝不挂地站在人潮涌动的路口,这个画面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已经死了很久了,人们还在津津乐道。

当时的英看了看天空,天灰蒙蒙的,仿佛很远,英一阵眩晕蹲了下来。

这时,一件墨绿色的雨衣静静地披在了英的身上,英怕冷似的紧紧把雨衣裹住,一名交警低声问英:“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英喃喃地说:“项链,项链······”

“你的家在哪里?我们可以送你。”

······英被送上了警车,坐在车里的英把脸紧紧贴在玻璃窗上,雨水顺着玻璃滑落下来。

2002年暮春的那个午后,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一群鸽子打着鸽哨从远处飞过,英的心就这么也随着鸽子一起飞了起来,英就像鸽子一样张开了双臂,英要像鸽子一样——飞啊飞·····